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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醉湖心船
萧乾捧着他的脸,说:“听说在这姻缘桥上相遇的两个人,生生世世都能够相知相守。这位公子你要记住了,我姓萧,单名一个‘乾’字,今日一见公子,我就心生欢喜,不能自已。如此多有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他像是在唱一出没有台下人的戏,只有台上人兀自沉迷。
他问:“这位公子,你可愿与我,比翼连枝——生、生、世、世?”
我曾经,对你说了多少个“我愿意”——我已经记不清了。
可是现在,我要说——
“这一世,李承欢和萧乾已经注定不死不休了。可是下一世,我却不愿意再遇见你了。”
桥下河灯火光颤颤,如同有感于人瑟瑟颤抖的心。
“唉——已经晚了。”
萧乾叹口气,从怀里拿出刚编好的“圣璜玦佩”,温柔地为他戴上——和那古老的圣璜玦挂在一起,一个象征着他们过去爱情的死亡和终结,一个象征着——这段从现在开始的爱情的新生。
“掌管姻缘的神灵已经为我们牵上红线,它系在你我的灵魂之上,理不清,解不开,剪不断。我已沦为对你的爱情的囚徒,永远失去了对自由的渴求。不管你愿不愿意,承欢,我们……都逃不开了。”
万醉湖湖心船上,陆鹤影拿出来的所谓“至宝”,让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一眼看去,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盒,甚至因为长年被束之高阁不见阳光,加之湿气侵蚀,盒盖已经生出斑斑霉点。
躺在盒子里的是一枚古朴的玉印,虽然它已经在这个江湖上消失了很多年,近乎成为一个传说,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熟悉其上的每一条纹路,知道玉印底部雕刻的“侠”字每一笔每一划的走势。
陆鹤影的声音不大,但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丝毫不含糊。她好整以暇环视这条船上的每一个人,眼神在坐在右首的拓尔跋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我想在座的各位,除了……汗王,都认得这是什么。”
多罗忿忿上前,想质问陆鹤影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却被拓尔跋抬手止住。他脸色阴沉,问:“本汗王确实不知,还望陆楼主能慷慨解惑。”
陆鹤影站起身来,走到船舱中间拿起盒中的玉印,像是商人展示她的商品一样把它举在手上,缓缓走过每一个人面前。
玉印在舱顶夜明珠的照耀下折射着微黄光泽,并且随着她的走动,几度光影变幻。
翡翠把目光从玉印上移开,伸手抚了抚陆鹤影刚刚坐的椅子上起褶皱的坐垫。其实她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但是她也并不关心。比起弄清楚那坨玉石是什么东西,她对这块垫子是不是足够柔软,更为在意。
陆鹤影边举着手上的玉印,边说:“中土大地实现统一之前,整个中洲大陆战乱频仍,各个江湖门派也在这乱世之中逐渐兴起,并且一直延续至今。三十年前,大夏统一中土大势已定,武林同道为求自保,避免和大夏朝廷兵戎相见,武林盟应运而生。先皇威武帝以此玉印相赠,愿和各武林门派修百年之好,永弃兵戈。首位武林盟主便以此玉印为武林盟印,见此玉印,如见武林盟主。”
千鸿一派现任门主龙无钺把酒杯重重搁在桌面上,“砰”的一声打断陆鹤影的话。“可是威武帝已死,女后临朝以来,朝廷对我们赶尽杀绝,武林盟早已名存实亡!武林盟主这个位置也已空缺多年,这枚武林盟印也在江湖之中绝迹了,没想到如今——竟然到了飞鹤楼手里。那么……陆楼主现在把它拿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人群之中有人嘘声:“莫非陆楼主想捡回武林盟这个旧制,讨个盟主来当当?哈哈——呃!”这人正笑到一半儿,脖子上突然架上了一把刀,于是立刻就噤声了。
翡翠不高兴这个人说的话,更讨厌他那黏黏腻腻的笑声,说:“姐姐才不稀罕当什么盟主!你这人说话真是难听——”
“翡翠!”
陆鹤影提高声音,翡翠这才不情不愿地收起刀,坐回原位去。座中众人脸上多是看好戏的表情。那人没了束缚,激动地站起身来,说:“陆楼主!这妮子年纪尚小,我不跟她一般见识。但各门各派受邀来此参加鉴宝大会,乃是敬重飞鹤楼的名声,给你陆鹤影一个面子。可是现在你把这失传多年的武林盟印拿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鹤影不慌不忙,把玉印重新放回盒子里,说:“吕门主不必激动,我飞鹤楼对武林盟没有任何兴趣。所谓鉴宝、鉴——宝——难道这武林盟印,还算不上是个宝物吗?”
“陆楼主所言不错。”一直冷眼旁观的顾镇晔说,“据说这武林盟印乃是威武帝削传国玉玺所制,确实算得上天下至宝了。”
陆鹤影故作惋惜地笑了两声:“可惜这枚玉印不是我找到的,也并非我飞鹤楼的东西,把它送回来的——另有其人。”
船舱珠帘之后,一个人掀开帷幔走出来。陆鹤影当先对来人跪下,恭行大礼道:“飞鹤楼陆鹤影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尔跋一下子从座中站起身来,看向萧乾,沉声说:“我果然还是低估你了,夏、景、帝——”
李承欢坐在帷幔之后的船舱里,听着一帘之隔的地方众人齐呼万岁,心想——这一局,还是大夏赢了。
西陵山庄和千鸿一派大战以后,拓尔跋转而寻求和飞鹤楼的合作,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景帝的高明之处在于,仅仅利用一个贺绍郎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早在拓尔跋吩咐多罗拜访陆鹤影之前,景帝就派红袖造访了飞鹤楼。陆鹤影原本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不管是对于大汗还是大夏皇室,飞鹤楼都没有和任何一方结交盟友的兴趣。但后来翡翠深陷断头案的泥淖,最终让她不得不和景帝达成盟约,充当这一场“会盟”的牵线人。
她一边假意答应拓尔跋,一边配合着策划这场鉴宝大会,召集各门各派。并以有办法号令江湖群雄为这场和大汗的生意效力为名,引得拓尔跋出现在这里。
公元二百四十九年九月十三,万醉湖上湖心船,夏景帝重赠武林盟武林盟印,各派推举时任西陵山庄庄主的顾镇晔为新一任武林盟主。
同时,夏景帝萧乾和汗王拓尔跋就大夏和大汗全面通商事宜订立盟约。这份盟约在一个月后大汗和大夏北方停战、拓尔跋重登王位之际,被正式公诸于天下。而那个时候的北方三州,以皇后陆悠悠和白臧州知州陆冠离为首的陆家,与以秦太后为首的秦家已经在大夏军中形成鹬蚌之势。这样势均力敌的场面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渐渐扩散至大夏全朝,从而形成中洲历史上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观——外戚制衡。
史书上,公元二百四十九年九月以及随后几个月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被认为是夏景帝在位期间治国理政智慧的最高体现。
在这一场被史官大书特书的“游船会盟”之上,夏景帝重整自先帝驾崩以来就脱离朝廷掌控二十余年的江湖势力,武林盟重新成为连接大夏朝野、法理和情义、有序和无序的桥梁,把一个无视法纪、视人命如草芥、以杀伐为王道、以自我为最高正义的江湖世界,纳入国家法治轨道和皇权独尊之下。
这个新武林盟的第一届盟主,西陵山庄庄主顾镇晔以他具有商人智慧的头脑和手段,把武林盟经营成一家“商号”而不是一个“门派”,并在与大夏和大汗以及随后的驰马诸国的巧妙周旋里,为这些江湖子弟争取到最大的商业利益。一时间,竟然形成一个“官家金榜无题名,江湖儿女多得意”的文治盛世里的武学繁盛场面。
历来老百姓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谁管这个天下什么时候敌人变成了朋友,什么时候大夏朝姓秦、还是姓萧?
游船会盟两个月以后,大夏、大汗以及驰马诸国缔结有关中洲商路开辟的“陵山之盟”,从此开启以后数百年间即使朝代更迭、天下易主,也从未中断过的商业繁荣局面。民间的富庶似乎自成体系,跟王朝政权的兴衰迭变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天凌晨,当飞鹤楼的游船在万醉湖边靠岸的时候,李承欢避开萧乾和拓尔跋,让何小玩带他去一个地方;而刚刚当选新一届武林盟主、对未来尚且只感到疲惫的顾镇晔,只身找遍整个万醉湖和千杯湖,最后终于在一座姻缘桥上发现了蜷缩成一团、尚还在熟睡之中的花嶙。
顾镇晔把他抱起来,花嶙被惊动,睁开眼睛,欲泣未泣地质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倒想问你,把绿衣支开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花嶙眼圈儿一瞬间就红了,心里十分委屈,八分埋怨:“我不就是想要你来找我吗?顾镇晔,怎么办?天亮了……姻缘桥会结束了……我们没有在姻缘桥上遇见,这一辈子到不了白头,下一辈子,我也找不到你了……”
顾镇晔恨铁不成钢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今年结束了,我们明年再来!这辈子这么长,总有一年能遇见。”
“可这一年里你要是喜欢上别人……不要我了怎么办?”
“那你就把我看紧一点儿不就好了吗?别让我有机会喜欢上别人,叫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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