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过三

　　“23号，江海楼？”沈决明拿着手机，站在办公室开阔的落地窗前，漫不经心地看着高楼外的天与云，皱眉道，“怎么选这个地方？”

　　“他们剧组定的地方，在湖海公园那边儿，临着一湾水塘，说是环境不错，大概就去了。”电话那头的人详细说明情况。

　　沈决明挂了电话，便坐回椅子上。他摸了摸鼠标，晃了晃，黑色的待机屏幕便重新显出画面来，如果冯封进来看到了画面内容的话，他兴许又会抖肩膀——屏幕上是打开的微博网页，提着一只大红鲤鱼的小娃娃卡通头像，下面标注着“谢初年”三个字，这条微博内容是“因为大家的支持，《星沉》才能首日颇5000万票房，整个剧组都非常激动，我也特别特别开心。谢谢大家！”

　　非常简单的措辞，配的图也不是其他人那些泛滥的自拍，而是《星沉》里青辰向师父鞠躬的剧照。

　　随着《星沉》热映，围绕演员、角色的各种“心疼”体成为中心话题。微博上的观影评价大片大片都是自发的“心疼”：

　　“心疼江伶，爱上了宿命注定不可相爱的敌人，最终只能与忘言许下来世约，可忘言偏偏魂飞魄散，根本无法转生轮回，错过今生，他们永远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

　　“心疼忘言，最爱的人是敌人，来世再会的誓言，也只是此生空许来生诺；费尽心力守护的人，最后却成为魔界之主，杀死了他的爱人，杀死了他所有的回忆。”

　　“心疼青辰，想保护最受他敬爱的江伶，却被江伶欺骗，为她所害，堕入魔道；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师父师兄，师父却要杀他，师兄亲手废他根骨。”

　　“心疼”体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还能再虐点吗！”

　　谢初年的微博将这股“心疼”风潮继续推向高潮，发了微博不过两分钟已经有6万多条评论了。

　　沈决明顶着一串注册时给定的随机数字ID，就这么在下面留言了：开庆功宴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摸摸下巴，想了想，又改成：开庆功宴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哟，么么哒~

　　点了发送按键，看着自己的留言淹没在海洋般的评论里，沈决明还是有点忧伤。

　　沈决明真没有恋爱经验，亲近的朋友也只有一个颜初，所以才会买颜初的画给他撑场子之类的。结果，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恋爱的滋味，却被这个好朋友给坏了事。沈决明想想也很懊恼，后知后觉地看，大概是颜初看上他了？可是为什么从来都没感觉到呢，果然还是只有和谢初年一起才有反应吧。

　　上个月他醉了，被谢初年送回家——天知道他为什么又要去喝酒——谢初年已经把钥匙还给他了，所以当时在门口，谢初年掏他身上这这那那找钥匙，他就已经模模糊糊地醒了。不过他没说话，依旧一副“啊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他闭着眼睛，感觉到谢初年的动作很轻。谢初年先将他送回床上，然后给他脱外套，脱眼镜，盖了被子，擦了脸，这才离开。谢初年比他矮些，一个人承受着沈决明的体重，还要小心地服侍脱衣脱鞋什么的，所以一路上，沈决明都听得到谢初年略重的呼吸声，换个地方，换个时间，兴许就像是在同他耳鬓厮磨。

　　沈决明等谢初年走了才睁开眼，躺在床上，看向卧室的门，听着谢初年轻轻的关门声，心里的那种念想，像烧不尽的春草，像熄灭之后又很快燃气的青烟，笔直笔直地往上冒——他是真的喜欢我，我是真的爱他。

　　沈决明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头，拿起床头柜上还温热的一杯牛奶，双手捧着杯子，来回摩挲。良久，他轻轻念了一句：“谢初年…”

　　那之后的时间，沈决明除了觉得谢初年没在身边而有些寂寞、难过之外，心里却也多了份期待，一种对爱情的更明确的期待。他一直没有主动去找谢初年，因为他需要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了锻炼，他奉沈安尘的命令来到了恒艺。初遇谢初年的时候，沈决明只是觉得这人同颜初长得像，性格却完全不同，挺有趣，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发现，这个人的眼中只有他；同样，那张扑到他怀里惊慌而通红的脸，明亮的双眼，让他无法忘怀。

　　那种感觉起初虽然没有很浓，但是沈决明可以肯定，这是“恋爱”。他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巴不得带爱人做所有他喜欢做的事，一起看最喜欢的《俄狄浦斯王》，一起吃日料，一起蹦极，一起做好多事情。爱一点点地变浓、变得不可分割，最终的爆发，是那次去西月村，在山崖边，在蒙蒙的生死途中，在浩浩荡荡又空无旁人的世界里，心在安静的雨声中跳动，沈决明才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微妙的感情，那些他从未体验过的奇妙的情绪，全然是由谢初年产生，为谢初年所牵动。

　　既然理清了自己的想法，那么，让谢初年回来，也就是计划之中的事了。所以…沈决明在一个月内，三次被谢初年从41love带回公寓，以至于服务生再见到沈决明时，都能非常通透地问：“先生，您今天想几点打电话？”

　　沈决明知道，这也实在不是个办法。

　　《星沉》的成功实在是本就应该的，知道他们要办庆功宴，沈决明就有点心思了，想不管怎么说，他都有各种很正当的理由去参加的。以谢初年的脾性，大概不会甩脸走人…但到底会惹他不快吧。

　　犹豫再三，沈决明还是在23日那天，去了江海楼。这个地方，多少还是让沈决明有些不好的回忆。因为有回要帮顾安越接路小园，他到了那儿一次，进了401，那里面，遇到几个演员和这个总那个总吃饭喝酒，他甫一推门进去，就有人问他，是哪儿的，他一时没看清，自然说是恒艺的，便有个把西服穿出了流氓背心风的平头小年轻要他喝酒。沈决明不愿喝，同往常一样淡淡然地：“我只喝可乐。路小园在哪儿？我来接他。”

　　那小年轻登时就不乐意了，胡七八糟说了些什么，沈决明也没理，见路小园不在，就走了出去。出门恰好看见路小园从407出来…所以他把“407”听成“401”了。不想，那个被他拒了酒的小年轻，竟然派人在恒艺的晚宴上给他的可乐下药。当然，小年轻他哥知道这事了，便上赶着带了小年轻来道歉，沈决明微笑地扶了扶金丝眼镜，自然大度地接受了道歉。只是，后来不知谁趁夜把从酒吧里出来的小年轻拖巷子里暴揍了一顿——这是后话。

　　沈决明进江海楼前，还盘算着怎么入场，才能更自然些，结果走到6楼，便听见两个食客小声议论。

　　“可怜见儿的，那酒灌得，明明就是不能喝才拒了酒，结果还被灌那么多。”

　　“刘家小少爷不就这样吗，最好面子的人。恒艺的也是，年纪轻轻不懂世故，傻呗，倒了血霉了。”

　　沈决明扶了扶眼睛，转过头，一手拍在说话的一人肩膀上，微笑着问：“你们说的事…在几号包间？”

　　“你…”那人被陌生人一拍，自然排斥，“你干什么。”

　　“告诉我。”沈决明抓住他肩膀的手渐渐用力，脸上却仍保持着程式化的笑容。那人只觉得肩膀快被捏碎了，而他朋友在边上想拉走沈决明的手，却完全没那个劲儿。看着沈决明眼镜片上反射冷冰冰的光，那人只好哎呀呀地喊：“疼疼疼…308呢308！”

　　沈决明淡淡地说：“谢谢。”同时转身向308走去。他本来步子就大，这会儿走得快了，没几步就到了308，也不敲门，一脚直接踹开了，扫视一眼，大型的包间，摆了3桌，桌子上全是没怎么动的菜，倒是酒箱在边上摆了3箱，全是白的，音乐在乱七八糟地响，灯光有点暗。所有人都被沈决明给弄得惊呆了，张着个嘴看着门口的沈决明。只有最角落里一个穿着恒艺连帽衫的人，完全侧靠在椅子上了。

　　那人边上站着手提着一瓶酒的刘晖，看那架势，似乎还准备亲自给人灌酒。

　　刘晖见到沈决明，本来还气势如虹地吼了句“谁他妈砸老子场”，结果话还没吼完，声音就蔫了：“沈…沈哥，您来了？”

　　沈决明朝他笑了一下：“你灌的酒？”

　　刘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瓶，又看了看边上被灌得不省人事的人，忙丢了手中的酒瓶：“…就大家随便喝喝，他喝醉了，喝醉了…沈哥你…啊！”

　　刘晖的话被沈决明一拳给打没了。这一拳很重，如果灯光稍微亮点的话，动作放慢点的话，大家能看到刘晖歪掉的嘴里以完美抛物线弧度掉落的一颗牙齿。

　　“啊！打人啦！”“啊！”伴随四处响起的惊叫声的，是接连不断的“砰砰砰”——那是沈决明把刘晖按在地上，用拳头砸在刘晖身上、脸上的声音，非常干脆、利落，在这种变化的ktv的灯光中，在浓重的酒香中，在红男绿女的叫唤声中，堪称完美的暴力美学现场。

　　没人敢去拉沈决明，无论是身份还是拳头，每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比刘晖厉害很多。等沈决明终于停手的时候，刘晖已经完全瘫在地上动不得了。

　　沈决明优雅地从餐桌上拿了湿巾，擦了擦手，这才到那个靠在座椅的人边上，温柔地将他的侧靠在椅子上的头扶正——

　　沈决明脸上的笑僵了0.87秒，在这0.87秒的时间里，他的心思是这样流转的：
　　我的人，谁都不能…

　　what the fuck不是谢初年？

　　呵呵…

　　扶正了那个他并不认识的恒艺的人的脸之后，沈决明一边又拿了新湿巾擦手，一边对那些还在面面相觑的看客们微笑道：“120急救会打吗？地上那个被打伤还有半条命，边上这个酒精中毒加过敏，估计没有半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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