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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别
燕国静海大战最终在那场神秘至极的古怪静止后结束,海怪死得相当透彻,海中也没有再上岸的怪物,翻滚的巨浪渐渐平息。人类真真正正得以喘口气,恢复已死伤大半的兵力。
收兵的号角声刚刚落下,联盟军中大大小小将领都被召集到了主帅帐中。他们身上还披挂着血淋淋的盔甲,双目泛起血丝,狼狈疲倦。
喻文州大步踏进帐中,扔开身上沾上血污的外袍,往首位上坐下。极少人见过向来脾气和善的术师阁阁主脸色如此可怕,原本还有交头接耳声的底下立时静谧无声。
“方才的古怪,诸位也必定有所察觉,”喻文州开门见山,直接撇去了多余的废话,“我只想求个明白——在场有哪位将领知晓,是什么或者是谁,不过瞬间便将海怪赶尽杀绝了?”
一时之间,大帐之中无人应答,许多将领面面相觑,同样身陷其中的他们更是不知是何方神圣,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坐在靠后些的蓝河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佩剑出神。
“阁主,若有这样庞大的力量,恐怕是九阶术师才会有的能力,”其中一人犹豫开口,“就像苏沐秋阁下先前在空中使出的那般……”
喻文州打断了他:“若是术师所为,那便不止九阶,怕是要更高了。”
帐中又重归沉默。
蓝河忽然感觉有人向自己投来目光,抬眼顺着那道目光的方向望了过去。
“阁主,我们虽然不知道谁是完成这一切的大英雄,”温软女声在这几乎全是男人的帐中轻柔响起,说话者嘴角浅笑,双目发亮看向蓝河,“可我想,蓝河阁下或许是有线索了。”
蓝河:“……”
说话者是一名模样柔美的女将领,名叫林纾。两年前加入术师阁,以金系九阶术师的强大能力和与其温柔外表天差地别的狠辣手段闻名。蓝河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今日竟会对上。
“先前战役开始时,蓝河阁下便不知所踪,后来有兵士报告,在怪物离奇死亡的前一刻,蓝河阁下正好乘着一只灵鹰从海上归来……”林纾笑意盈盈,“那只灵鹰身上似乎带着夏国南线大军的编号呢。”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集中到了传承者身上,后者没有表现出丝毫心虚,反倒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纾一眼,继而望向首位的喻文州。
蓝河站起身,声音沉稳清朗:“关于这一点,阁主可以放心。蓝河的确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由于某些原因,蓝河不能完全确定。”
喻文州点头道:“你且说出来,至少有点头绪。”
“蓝河在战役开始时,的确是乘着一头灵兽前去了海上,查探背后指使海怪上岸的黑手。然而蓝河不才,正好迎面碰上了魔头,落入了幻境,差点命丧其中。多得那个人出现,出手相救,又将蓝河推到他带来的灵鹰上,蓝河才能逃出生天。”
听见蓝河直面魔头,不少将领都露出惊骇的神色。林纾暗自冷笑,直言道:“蓝河阁下,您该说说实话——这魔头之强大,又哪里是一人之力可以匹敌的?照您这么说,那人岂不是将魔头打跑了?而更奇怪的是,您又如何知道自己对上的不是小兵小将,而是真正的魔头呢?”
蓝河忍住嘴角就要飘起的嘲讽,礼貌应答:“诸位有所不知——蓝河在澍州府拜过师,而家师正是白泽大人,被海中万恶魔头吞噬的那一位。”
不等林纾有机会插话,蓝河再次看向喻文州,朗声道:
“阁主大可放心,救下蓝河的那个人,是五年前本该就来到术师阁的人。”
喻文州眼神变得凌厉,他紧盯着蓝河,沉声问道:“你记起来了?可是我所想的那位?”
“虽然并不记得五年前关于那人的事情,但——正是那位。”
周围将领都一头雾水,除了同样震惊的张佳乐和孙哲平,没有人知道蓝河和喻文州说的是谁。林纾顿时有些急躁,她忍不住插嘴:
“不如蓝河阁下也告诉我们,这神秘的英雄是何方神圣吧?”
蓝河并不看她,微微笑道:“按照林纾阁下所说的情况,对方乘着夏国大军灵鹰而来,又能拥有这样强大非人的力量——诸位心中想必都有了自己的答案。”
有人惊讶无比地开口:“莫不是……在夏国驻守的灵瞳孙翔?!”
话音刚落便有人附和他的意见,越来越多的人露出惊疑的神色。蓝河微微笑着,也不出声。林纾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不可能!”
喻文州眼眸愈发深邃,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蓝河明知故问道:“为何不可能?”
慢慢逼近,又补了一句:“为何不可能是孙翔阁下呢?”
林纾脸色发白,直后悔自己为何心急出这风头,索性耍赖:“我怎么知道!蓝河阁下不是知道对方身份么,还故作神秘?!”
“拥有灵瞳之人,可窥天机,摄人心,取人命,”蓝河笑道,“没错,我知道对方是谁——他的确是灵瞳,可他不叫孙翔。而五年前,蓝河有幸,结识这位恩人。”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张佳乐瞪大眼睛,低声问身旁的孙哲平:“大孙,该不是真的吧……那小子?!”
孙哲平松开紧皱的眉头,长吁一口气。张佳乐便知道自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嘴里嘟囔着:
“居然消失了五年!这家伙……”
蓝河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坚定锐利。从他身旁坐着的将领们角度看,向来谦虚有礼的蓝河似乎亮出了隐藏的锋芒和傲气,对着笑容已无影无踪的狠辣美人,毫无退让之意。
天将近破晓,苏沐秋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目变成了空洞无神的浅灰色,茫然地望向怀里抱着他哭泣的苏沐橙。他安静地听着她断断续续告知了白虎的消息,苍白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过了好久,直到苏沐橙终于停住了眼泪,苏沐秋才语气轻缓地提出,他要去见见白虎。
麒麟满头白发,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金瞳中闪烁着不明的情绪。
他跟着苏沐秋两兄妹到了停放白虎的营帐,那里堆放着防止尸体腐烂的冰块,冷飕飕的。
苏沐秋伸手抚摸了白虎湿润冰冷的皮毛,低声道:
“明岚。”
岚为迷雾,无边似海;以身为灯,明于其中,驱散四方邪祟。这便是千年白虎的真名,两兄妹弃之不用,以人间俗名取而代之,而一用,就是一辈子。
“等一切都结束了,咱们一起回天山,”苏沐秋一遍又一遍地抚着白虎的头,语气就像平日一样,“那里有山有水,挺好的。”
大滴大滴的水珠从那双无神的浅灰眼眸中滴落,苏沐秋浑然不觉,呆呆地望着白虎的方向,消瘦下去的背影憔悴不已。
半晌,他冲着苏沐橙的方向摆摆手:“沐橙,来吧。”
苏沐橙一双眼哭得红肿,她知道自己的哥哥要她做什么,颤抖的双手放在白虎身上,却好久都没有任何动静。
苏沐秋叹了口气,伸手把崩溃大哭的妹妹抱进怀中,那一刻他终于察觉自己也满眼湿泪,风吹过来,一脸冰凉。
麒麟真火在白虎身上迅速蔓延开来,眨眼间便只剩了一堆浅白的灰烬。麒麟将白虎的骨灰收入一只瓷白瓶子中,塞到苏沐秋手里。
苏沐秋抬起头,冲着麒麟站着的方向勉强露了个笑,苍白无比。
“多谢。”
满头白发的男人紧紧抿着双唇,双拳攥了又松,最终将金眸中流溢的情绪封印于心底。
蓝河没想到自己找了一圈,要找的人就光明正大地坐在自己的营帐里,等着自己回来。
叶修转着一把小刻刀,一点一点地削着手里的木块。虽然只有个大概的形状,蓝河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什么。
见人已经回来,叶修抬起头,冲着蓝河笑了笑。
“回来了啊,小蓝。”
蓝河知道对方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知怎地,他竟不太希望在这人脸上看见这样悲伤的笑容。明明是自己只能记起名字,五年不见的人,自重逢以来却一直让他不自觉地亲近。
于是他在叶修对面坐下,憋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叶修手中快成型的木块,硬着头皮说道:
“挺像的。”
刚说完,蓝河又恨不得抽自己一下:怎么到这人面前就这么嘴笨了?!
细细碎碎的木屑在刀尖下滑落,叶修加快了动作的速度,寥寥几笔就将刚才还是面容模糊的模型雕成栩栩如生的白虎。只是这白虎没有威风凛凛地仰天虎啸,而是以趴卧姿势躺在叶修手心上,懒洋洋地张嘴打哈欠,憨态十足,显出几分可爱。
他又在白虎肚皮上刻了一道符文,擦去上面散落的细屑,递到蓝河眼前。
“给你。”
蓝河连忙摆手要拒绝:“这不好……”
叶修笑了笑,直接抓过他的手,把白虎木雕塞了进去。修长的手指扣在蓝河手腕上,有力而不容拒绝——蓝河甚至感受到了那手指上的薄茧摩擦过手腕皮肤的粗糙感,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手中的木雕,视线慌乱错开。
叶修并没留意到对方的神态,温和道:“你拿着,留个念想。师父他们也有。”
蓝河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没有打磨的木雕,感觉自己的心态稍稍平复一些后才问道:“你是苏大哥的徒弟,怎么不去见见他?”
当下已是日落时分,营帐内还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地从外面透进来,只照见叶修一半的侧脸,让蓝河看不真实。
听见蓝河的问题,叶修顿了顿,答道:
“还不到时候见师父。”
蓝河想:可你已经来到这里了啊。
或许是那双越来越亮的金瞳看穿了蓝河的心思,叶修咳了一声,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他放下手中把玩的刻刀,熠熠闪光的双眸直直看着蓝河。
就在蓝河以为自己眼花,看见叶修那半边侧脸浮起可疑的淡红,对方开口了:
“若你不在这里,我便不会来了。”
蓝河:“……”难道在夏国的相遇并非是偶遇?!
向来观念正派,极少胡思乱想的蓝河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这句不知是有心无心的话慌乱起来了。
如今长成翩翩如玉青年的蓝河声名远扬,光是术师阁里,明里暗里对蓝河有意的男女术师一抓一大把,偷偷送到蓝河桌上的情书一沓沓,上面写满或暗许芳心或热烈大胆的绵绵情话;乞巧节大大小小香囊荷包,碧玉佩饰,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桌,放在了蓝河的房间里。
只是不论其中精巧心意,有多少送到了蓝河面前,就有多少原封不动地物归原主。
并非他铁石心肠,而是无论多好,他都觉得并不是那个冥冥中的人。
蓝河以为自己已练成了百炼金刚不破之身,或许孤独终老。没想到终究功亏一篑,被一个叫叶修的男人打破了缺口,里头已经是奔腾热血,不安分地烧红了一颗心。
他从未遇过如此状况,不禁庆幸营帐之中足够昏暗,对方也许看不清自己已经飘红的脸。哪知对方双眼发亮,将他所有的神态都尽收眼底。
叶修心里头的小人儿笑得双拳捶地,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眼神可怜兮兮。蓝河望着那双桃花眼,渐渐控制不住越来越响的咚咚心跳。配上这昏暗的环境,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有些暧昧缱绻起来。
正当蓝河脑子炸成一团混乱浆糊,陷在那双金眸里迷迷糊糊时,帐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近,紧接着传来守帐将士的声音:
“蓝河大人,阁主大人请您前去主帐。”
那梦一般的气氛立刻因这半路突兀杀出的声音消失得干净,蓝河如梦初醒,出声应下。转头却见对面那人望着自己笑得痞气,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笑什么。”
“小蓝真是可爱,”叶修笑眯眯地答道,“可惜我要有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了。”
“你要去哪儿?”
“到处走,天南地北,”叶修站起身,伸手点灯,黑黢黢的轻甲被照亮了一层淡淡的光,“陶轩不久就会知道我的存在,我必须在他之前更快地掌握主动。”
“你已经足够强大,”蓝河道,“又为何怕他?”
“我并不怕他,”叶修笑道,金眸闪过冷光,“若不是为你,我也懒得理。五年前他派人堵在雁落山谷的账,我也该和他算算了。”
“你……”
叶修忽然探身向前,一手撑在蓝河身旁的桌上,另一手环过蓝河双肩,紧紧拥住了他。蓝河正要挣扎,却被叶修以更大的力气按住。
“就一下,”叶修低声道,话语里有不易察觉的恳求意味,“就一下。”
蓝河忽然心软了,只好僵直着背脊,任由那人将自己拥住。他暗暗加深呼吸,好平静下自己躁动的气息,然而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蓝河暴躁地想。
当叶修终于肯放开他的时候,柔软的触感有意无意地擦过蓝河的脸颊,带起一阵轻痒。蓝河顿时满脸通红,就要发怒,却看见对方神色如常,似乎不曾察觉,只好生生咽下那口气,眼睛看向别处。
叶修望着他,一直压抑的情意终于大胆放肆地倾泻出眼眸。只不过一瞬,那些温柔缱绻再次深深隐藏在了眼底。
“这回真的后会有期了,小蓝。”
风吹起鼓动的帐帘,守帐的将士疑惑地转头看了看,发现一切正常,又收回了视线。而帐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了独坐的蓝河,望着一盏孤灯发呆。
半晌,他抿起双唇,手指摸了摸被亲到的脸颊,继而愤恨地嘟囔:
“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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