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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我何心忧
二月十五,花朝节。
城郊的碧园热闹非常,皆是衣香鬓影缭绕。今岁天寒,初绽的薄红零星栖在枝头,颇有些索然意味。
虞梨拉着我缓步前行,兴致盎然。
我见状也犹疑是否该问一句她同凉浮的事情,这边正兀自纠结不已,那边忽然传来少女清凌凌的嗓音:“不过一个成日里拿捏脸色端着架子的主儿,犯得着巴巴儿地上赶着迎合么?整日念念不忘,焉知人家可还记得他姓何名和?”
虞梨饶有兴趣听了听,小声道:“说话的是左丞府二小姐,旁边那个是京兆尹的嫡女。”
我顺着虞梨的眼光看过去,只瞧见鹅黄的背影,便也作罢。
京兆尹家那位仿佛是低声道了一句,而后又是凉家小姐的声音:“前儿个还特地送去了烧蓝玉簪,真不晓得我兄长究竟是怎么想的。”
烧蓝玉簪……
似乎……我这里……有一支?
还是……她兄长……送的?
虞梨清咳了两声:“有件事儿我得给你说明白,年前凉浮来找我,特意问了你喜好的样式,结果人人都以为我同他有牵扯。”
……竟是因为我么?
我仓皇掩饰:“大抵是为着他的仕途罢。”
“若我说他对你有情意,你信么?”虞梨神色凝重。
我看着她扯出牵强的笑意:“我应当信么?一个朝臣口中不才不德的帝姬……”
虞梨未作论断,只是复又开口:“凉浮同这位二小姐并不亲近,只偏爱年幼丧母的三小姐凉绮。某日我于集上偶遇三小姐,三小姐言及你,尽是夸赞之辞,言‘若是得以长公主下嫁,定是兄长三生的福分’。我问她何出此言,她便赧然道皆是学舌了凉浮的言语。”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日后再提罢。”我摆摆手。
“也好。”虞梨释怀一笑,自然而然转了话题,“景熹公主嫁来这几个月,同我兄长倒是琴瑟在御,感情好得紧。娘亲等不及要含饴弄孙了呢。”
我含笑问她:“你跟长凛的婚事还要等到何时?”
虞梨面上一烧:“长凛过些日子来府上提亲。”
“你若是早为人妇,也就没工夫在这儿操心我了。”我伸手扶正她髻上的簪花。
说话间便出了碧园,白露连忙走上来,冲虞梨一笑:“虞小姐。”
虞梨颔首,向我道:“我先回府了,日后有事,知会一声。”
“照看好你家小姐。”我吩咐了虞家跟来的小厮,这才扶着白露上了轿撵。
“花朝节后,殿下还是少出宫为妙。”白露轻声劝诫。
我阖上眼,陷入沉静中。
有些事情是不必宣于口的,比如朝堂的暗斗;有些事情是必须宣之于口的,比如所谓的情意。
是以我打算找凉浮把话挑明。
若是依我自己的心意,凉浮无疑是教人歆慕的。然而央齐尚幼,我怎能弃家国不顾?父皇走前的谆谆嘱托犹似在耳,我岂能如儿戏辜负?
嘉裕三年三月初九,我生辰前夕。
承安殿。
凉浮进来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拨弄着黄芩的尾巴,黄芩伤势已大好,只是背上那一道疤光秃秃的很是扎眼。
“长公主安。”凉浮见了礼,入座。
我捏着黄芩的耳朵:“今日,咱不论君臣之礼,你有丝毫僭越,我日后不会计较。”
“是。”凉浮淡淡一笑。
我斟酌着开口:“虞梨已经告诉我了,凉大人。”
他微微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殿下的意思是……”
我低下头,手指一寸一寸抚过腕上的赤金海棠手钏:“我的境地你也晓得,而今央齐还小,我不可能早早嫁出宫去。”
“殿下是说,如今陛下年幼,是以近年不得下嫁?”他诚然是懂了我的意思,复又展颜,“无妨,只是劳烦殿下告知一声,若殿下于遥安有意,遥安便安心候着;若是无意……遥安便早早断了念头。”
“昔年你往江淮赈灾,性命垂危,我夜半梦魇……怕你离我而去。”我心绪杂乱,眨眨眼睛看他,“黄芩也很喜欢你……”
他神色动容:“殿下的心意,遥安明白了。”
“遥安……”我生涩唤他,取下腕上的手钏递过去,“这算是,那支玉簪的回礼。”
他迎着我的目光勾一勾嘴角:“谢殿下。”
“日后莫要再一口一个殿下,我叫央璃。”
他颔首:“是。”
“许久都不曾有人这样唤我,我怕时间久了,连我自个儿也会忘了自己的名儿。”怀里黄芩已经睡熟,鲜有的平静。
我依旧头痛他父亲的事,眼下虽无动静,只是若有朝一日凉朔有牢狱之灾,我该如何面对他?
万幸入了夜央齐在惠安殿告诉我,在左丞府并未找到凉朔不臣的证据,此事暂且作罢。
翌日我生辰。
凉浮送来的贺礼便有些稀松平常,一对碧色蓝田玉镯,附了绢帛,上面寥寥数语:“镯易钏,心易情。”
母妃坐在案旁呷了口茶:“皇太后情况不好,太皇太后忧心,怕是不日便要回宫了。”
我一惊,太皇太后素来尊崇女德,因父皇之事哀忧成疾,这才迁去行宫静养,若是回宫,恐又是一番风雨。
早朝时凉浮禀了修缮将军庙一事,我端坐于帷幔之后,听他娓娓道来,不觉浮起笑意。
年幼时父皇每每召见朝臣,总会教我躲在屏风后,让我分辨是谁的声音,甚至问我应当如何处理。
某次我同皇兄一并见他,他问我们,尚书刘文元与其下属宋诘贪贿,该当如何去判。皇兄决绝:“彻查后流放,以彰父皇天子之威。”
父皇笑而未语,只看着我。
我斟酌道:“依隽阳浅见,应审讯宋诘,将其严惩。”
“为何?”皇兄问我。
“宋诘出身低微,死不足惜;刘文元世家子弟,其父朝中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再者,处置了宋诘,也算是警示。”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皇兄……活着的皇兄。
皇兄死后赵琬几近崩溃,她好多次讨好着想靠近我,却眼睁睁看着我被母妃牢牢抱在怀里。
我从回忆中醒来早朝已经散了,刚出了殿门,就瞧见小皇叔站在那里,似乎在等我。
“皇叔可是有事?”我走上前。
“本是想着探望太后的,只是听说已闭门谢客,我也不好贸然叨扰。”他笑一笑,“你这对镯子倒不像是宫里的玩意儿。”
“前些日子送来的贺礼。”我不自在笑笑。
皇叔便意味深长点点头:“罢了,我也没什么要事,先回府了。”
“皇叔慢走。”我目送他离开。
长信宫一如既往的僻静,母妃坐在梨树下一丝不苟誊写经文,侧脸安静祥和。
算起来母妃也不过三十五岁,鬓边仍是黛色,未有岁月侵染痕迹。她仿佛是没有什么忧心的事情,我甚至觉得,她不曾爱恋过一个人。
“站在那里做什么。”母妃开口。
鬼使神差地,我问道:“若是没有儿臣,母妃会做些什么?”
母妃停下笔,想也没想地利落道:“会随父兄南征北战,而不是在这金丝笼里草草一生。”
说完似是觉得不妥,冲我笑笑:“但是隽阳是母妃毕生的心血。”
我还没接话,母妃话锋一转:“隽阳日后可要择一门好夫婿,这才能让母妃安心。”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应付着笑。
“母妃瞧着凉公子很是靠得住,只怕待隽阳出嫁,他已早为人夫了。”母妃收起小几上的经卷,拉着我进殿。
我并不想把凉浮的事告诉她,也就含混敷衍了几句。
“娘娘可是有所不知,凉公子仿佛定下亲事了,正是京兆尹的千金。”母妃身边的银屏笑着接话。
“是么?看样子还是晚了一步。”母妃并未在意。
白露悄悄扯我衣袖:“这凉公子……”我低声跟她耳语:“这事儿你莫再过问。”
他从未告诉过我,他是有婚约的。
若他为了我害得那姑娘拖成老女,岂不是于谁都无益?
考虑再三,我提笔给他修书一封:凉卿遥安:
未知卿已婚约在身,今悉,心疑,望即释之。
隽阳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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