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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
你……可曾后悔?
活着和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一天,我走了人生第一次最长的山路,来到了那座高山上。
高密度的飞雪不断拍打着脸颊,融化,流下,再糊了上去,再融化。
每一步步子就像沙漏的计时器,走一步就会漏下多少克沙,这样计算着。
然后我终于站到了无数次想象中的地方。
山顶。
一览无余。
那一瞬间就要来了。
我竟露出了期待又欣喜的笑容。
啊啊……那一瞬间终于来了!
我张开双手,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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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总有失算的时候。
百雪睁开眼的时候,依稀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一瞬间被灯光晃到了眼,他很快又闭上了眼。
“百……雪。”又是那个声音叫起了自己的名字。
再次睁开眼,看到有一个人站在窗边咬着烟,头发被风吹得乱成一团,他正在念手里一张小白纸上的东西,淡淡的白烟拉成了一缕缕的长线,他看得十分专注,连烟灰将要落下来了都全然不知。
百雪什么都没说,视线全集中在那一小截快要坠落的烟灰上。
从闪这橘黄的光到变得灰暗,到断裂下来。
快落下来吧!坠落下来!
那截烟灰终于掉落,散在了手上,那个人吃痛地皱了下眉头。
百雪愉悦地笑了起来。
“你醒了?”他走近,坐到了床边,没有整理他的黑色的大衣,褶皱散乱,“这是你的?”他把那张小小的纸片展开,“这是你的药单吗?”
啊……忘记丢了……
百雪把视线从纸上向他脸上挪去,漆黑一片的眼眸隐藏在了脏兮兮的酒瓶厚的镜片后面,胡子拉碴,看起来像个不修边幅的大叔。
其实就是个自带酒臭味的大叔吧。
纸片上自己模糊的姓名依稀可见,百雪点了点头。
“你……出生在冬天吧,跟女孩子一样的名字。”那个人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把烟掐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
百雪向他伸出手。
“你要这个?”他摇了摇手中的烟盒。
百雪再次点头。
“病人还是算了吧。”坐在床上的人一下把烟盒收了起来,塞到了衣服口袋里,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堆砌的药品上,“你……有抑郁症?”
盐酸帕罗西汀,盐酸氟西汀,盐酸帕罗西汀,盐酸氟西汀,盐酸帕罗西汀……
药盒的壳子被捏折成两截,药片和胶囊炸裂出来,散成一片。
这狼狈的样子……
百雪瞟了一眼那些药,默不作声地重新躺了回去,身体嘎吱噶吱地疼着,浑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他把身子缩成一团,裹紧了被子,被子一股烟草味,连自己身上那件莫名宽大的白色衬衣都是浓重的烟草味,但并不排斥。
“本来你还应该在医院多待几天。”坐在床上的人起身了,他在狭小的屋子里挪动着脚步,木质地板咔咔地响着,“可惜我没钱了。”他似乎又哐当一下拿出水壶架到了灶上,“医生说死不了,我就带回来了。”
这个奇怪的男人救了自己。
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会乐于助人的人,但又不像是个图谋不轨的坏人,出于某种原因,他救了自己但是……
多此一举。
百雪翻过身,从被子缝中看那个在厨房忙碌的人,他又掏出一支烟,用煤气灶的火点燃,炉子里的水咕噜咕噜作响,昏黄的灯光充斥整个屋子,看起来微微有些暖意,但那人冷峻的侧脸与这种暖意极其不符,他就算是面带笑容,都觉得一点都不能让人感受到欢乐的气息。
几分钟后,一杯水递了过来。
伸出手,才刚碰到杯子就被烫得缩了回来。
那个人扑哧一下笑了,又拿出一个碗搁在床头柜上,用两个容器反复过滤着滚烫的热水,很快,水凉了下来。
百雪默默地把水又接了过来。
“我有很长时间可以听听你的故事。”他用中指把自己的眼镜往上挺了一下,又一次随意地坐到了床上拍了几下被子,“那天你为何会在那么恶劣的天气下去那座山?为何穿着那么薄的衣服?为什么会从那里跳下来?”
百雪把空水杯放在床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问话般地自顾自挽起了过长的袖子。
“你不会说话?”一旁的人的语气有点惊讶,百雪重新躺了下去,并没有背对过去,而是歪在床上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抬起眼毫不避讳地看他。
“奇怪的家伙。”他笑了下,看着床上的人从大了一号的衬衫领中露出了雪白的后脖颈,“跟动物一样。”
他没有说是像什么动物。
“那么就好好休息吧!”他终于起身,走到一旁关了灯,屋子暗了下来,他绕到了中间那把有些残破的沙发边上,躺了下来,盖上被子。
不久,屋子里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百雪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随后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步一步地走到门边,也许是许久没下床的缘故,整个人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脚踩到粗糙的地面上却有种软绵绵的触感。
好不容易摸索到门锁,咔哒的打开声让整个心脏都狂跳了起来。
门外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但那并没有什么关系,。百雪顺着边上的楼梯开始往上爬。
一层,二层,三层,四层……
总共六层的楼很快就登顶了,比那座山容易了很多。
天台漆黑一片,仿佛和漆黑的夜空融在了一起,寒冬的夜晚什么都没有,没有声音,没有人,连颗星星都没有。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挪到了栏杆边上,那种垂直的坠落感又一次袭了上来。
那一瞬间又要来了!
几欲迈开步子的时候,后方突然有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间,世界顿时颠倒了一下,整个人重重地翻倒在地上滚了一圈,拼命抱住自己的人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滚烫的皮肤穿过薄薄的衬衣透了过来,好像快要死掉的人是他一般。
“你在干什么?!”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一下把百雪按倒在地上,百雪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嘴一张一合地喘气,就像一条搁浅了的鱼。
“抱歉……”感觉到被自己按住的人痛得差点快要抽搐起来,他终于松开了手。
浑身的骨头是彻底要散架了,百雪极度缓慢地爬了起来,站直,脸颊的一侧沾满了尘土,头上的纱布还没有揭,又被染上了血色,而眼睛却在黑暗中闪着光,只是清淡地一瞥之后,他便默默地下了楼,回到了底层的小屋里。
进屋的一瞬间,百雪便向厨房直径走了过去,刀具的架子上,各种各样的刀子倒插在里面,他抽出一把,对准自己的手腕。
抬起的手的手腕被扼住了。
“我还要用它来切水果。”那个男人居然在笑,手却在发抖,他强行夺过刀,干脆把厨房里所有的菜刀剪刀等所有尖锐物品一次性都收了起来,锁到了柜子里,他徘徊了一下,又拿出锁把煤气瓶所在的柜子也锁了。
“你就算要死,也不要死在我的面前。”他在屋子里烦躁地兜兜转转了两圈,一脚踹上大门,“你也别想逃出去死掉。”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我如果要去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他完全可以把自己赶出去弃之不顾,倒也省了一门心事。
百雪走进浴室,在洗漱台前掬起一捧清水,洗去脸上的污渍。
今夜注定无眠,因为那个人已经把屋子里的灯点亮了。
抬起头,百雪从一片水雾中看着倒在沙发中的人,缓慢地坐到了他对面,额前的头发有点被打湿了,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水。
“不要浪费我的医药费啊。”沙发对面的人疲惫地说着,“我可是穷到晚饭都没办法吃了。”
我没有强迫你救我吧,一切都只是你自己崇高的臆想罢了。
百雪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把头埋了下去。
好想快点死去……好想死好想死真的好想死……
一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虚无起来,感觉□□都要变得干枯,化成砂土碎裂成一片。
好想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逃离这个鬼地方……
百雪假装睡着,仔细分辨着对面沙发上的人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人终于抵不住困意再次睡去,倾倒在沙发上。
百雪把头抬了起来,再次摸索到了门边。
凌晨的时候睡眠往往很沉,他听到了锁轻微打开的咔嚓声。门悄悄地开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百雪跑了出去,竭尽所能地用了最快的速度狂奔了出去,街道的一边是宽阔平静的湖面,远处的天际已然出现了暗紫的晨光,但是繁复厚重的云层依旧叠在上面,把那一丝丝微亮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跑得鞋子掉了一只都全然没有察觉,他停了一下,把另一只鞋也脱了下来,挥动手臂甩到了湖里。
湖里传来沉闷的普通声,打破了周边的静谧。
脚底粗糙的触感更加刺激了想要一直跑下去的欲望。
穷乡僻野的地方,根本无法判断方向。
跑到最后,竟觉得眼前的景色又开始重复了起来,但肯定又是新的景色,只是那些低矮的灰色房子过于相似而已。
好不容易视野开阔了一点,湖已经消失在了背后,穿过树丛,眼前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路。
百雪跳着上了轨道,一整个人瘫倒了下去。
周边的景物在渐渐渲染着颜色,即便是阴天,天空也在变亮。
大概再等一会儿就会有火车经过吧。这么想着,他干脆在铁轨上躺了下来。
横着躺还是竖着躺,怎样被碾压会比较好呢?
最后还是决定横在铁轨上,百雪侧过身,把头枕在边上固定的木头上,选择这个姿势完全是因为可以把木头当枕头,这样比较舒服一点罢了。
而且还可以判断火车是否快来了。
可是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周围实在过于安静,好像一个隔绝出来的世界一般。
连鸟叫声都没有。
百雪一动不动地躺着,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天空变得更亮了一点,却飘起了雪花。这本来就是一个该飘雪的季节,这一点都不奇怪。
雪花飘得越来越大,从小片变成了鹅毛大小。
火车的隆隆声还是没有传来,连幻听都没有,时间流过了多久都无法计算,只觉得积起来的雪已经把脸的一半都埋了起来,四肢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然后雪从树上落下来的簌簌声都传了过来,还有树枝被压弯了的断裂声,接着,一点轻微的“噔噔噔”的声音从木头传到了耳朵,和火车的隆隆的有点不一样,那个声音一点压迫感都没有。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在全白的世界中穿着黑色大衣的人实在过于显眼。
啊……一开始就应该在湖边的时候就跳下去的。
就不应该一直跑到这里。
就不应该犹犹豫豫地等着那个人找到自己的。
那个人嘎吱嘎吱地踩着雪,走近自己,用手撑住地在铁轨上坐了下来。
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任由雪花积攒在头发和肩头上。
这个人要和我一起被火车碾死吗?
百雪睁大了眼睛,积雪快要越过单薄的眼皮把冰冷的水注入进来。
然后他终于听到了那个期待已久的隆隆声。
火车来了!
可是那个人依旧像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似的坐在铁轨上。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震得耳膜都开始嗡嗡作响,眼前的人还是纹丝不动。
指尖抽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臂僵硬着,几乎无法挪动,百雪咬着牙,把手臂从雪中抬了起来,他触及到眼前的人,奋力地推着他,想把他从铁轨上推下去。
那个人岿然不动,却突然低头笑了起来。
隆隆声达到了最响,那个声音在上空一跃而过,一辆飞机从余光中快速飞了过去,躁动的声响也逐渐远去。
坐着的人终于站了起来,他跳动了两下又甩了下头,把身上的雪花抖落:“这条铁轨已经废弃很久了,看来上天注定不让你就这么死去。”
眼镜片上还有未融化的雪花片:“我们做个约定吧。”他向百雪伸出手。
“活到春天吧。”
他的手置于在飞雪中。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
为什么要约定?
为什么要活到春天?
为什么要活过这个无聊的冬天?
为什么还要在这个丑恶的世界上活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
干枯的大脑在瞬间源源不断地充斥着问题,像许久没下雨的绿洲一遍开始冒出青草的幼芽。
百雪争执着起身,撑住自己体重的两只手臂筛糠一般地抖动着,无法利索地行动。
他把颤抖的手抬了起来,张开指尖去握那个人的手。
其实自己不是犹豫,而是在期待他是不是会来救自己吧。
那一丝丝奢侈的暖意从指尖扩散开去,人就是那么一种敏感的动物,即使是一点细微的温度差也可以很明了地感受到。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了的原因,都已经忘记上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
百雪抿了抿了嘴,嘴唇蠕动了两下,说出了第一句话,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清透声音响了起来。
那么多的问题在一瞬间全消散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头问道,一瞬间风雪变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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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坑挖坑。CP还是很明确的吧~(笑)
单纯地自我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