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幻

　　空寂的营帐，倾洒似纱的月光，似有似无的鸟鸣，让气氛更为紧张。所幸，东方柏并未犹豫太久，垂下眸子，坚定地答道：“下官……愿保全东方一族，望殿下成全。”顾芷芸睁开眼，淡淡道：“本宫知道了，可你也要知道，凡事都有代价。”语意中已有留顾烨一命的意思，但有时候兵戎相见，刀下变数太多。东方柏亦懂，轻轻磕头，一言不发地退出营帐。而影已恭候多时，待他出来，便将他带走关押。
　　一个时辰后，顾芷芸看到了京城的布防图。贾瑚不由问：“会不会有假？”顾芷芸摇摇头，“他对军队掌控太少，太冲动了。城防营的将领，几经变换，哪那么好策反。”贾瑚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抚过布防图，蹙眉道：“你早知道？”顾芷芸摇摇头，轻声道：“我没那么厉害。刚才你去巡营时，影进来了一趟。刚刚京里传来消息，城防营的事是义父拿的主意――将计就计，也让我无需背太多骂名。只是……又有国丧了。”贾瑚下颚轻轻抵在她肩头，头贴着她的脸，腰间的手渐渐收紧，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支持。
　　知晓顾烨叛乱之事后，顾芷芸反而不急着行军了。在甬单城外，她静候三日，直到顾烨弑父称帝的消息传遍各地，才下令进京平乱。
　　而此时，京城，顾烨一面准备登基、封赏“功臣”，一面大肆派兵搜寻东方柏下落。作为他的首席智囊，东方柏是极力反对起兵的，故君臣二人多次言辞冲突。如今，他只当东方柏恼了，负气而去，却根本不曾想过，他会背叛自己。
　　天凯十二年三月二十五，以京畿营为先锋，北境军为后路，城防营里应外合，顾芷芸发兵皇城。
　　太和殿上，先皇灵前，戴权捧着“遗诏”，恭请顾烨登基。顾烨刚欲接过遗诏，当朝文臣之首――徐太傅便出声反对：“且慢。老臣有一不解，敢问成亲王，此召可是先皇亲笔所书？何时所立？何人为见？”顾烨手微愣住，心中暗恨，却道：“父皇昨日突觉大限将至，便唤朕入宫，立下此召。当时，甄大人、王大人皆在侧。不过，父皇重病，手不能书，自然由王大人代笔。徐太傅还有疑义？”他略带威胁地望向徐太傅，警告他到此为止。
　　徐太傅既能为一代大儒，自然不缺骨气，怎会被吓住。只见他垂手而立，铿锵有力地道：“王子腾不过代掌城防营，有什么资格代笔遗诏？甄嘉应更不过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帝位更替，何时轮得到他来见证？老臣不才，位列一品，朝中更有六位一品尚书，宗室也不乏亲王、郡王，先皇大限，为何不唤其中任一人？何时成亲王一派，成了先皇心腹？”王子腾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住嘴，遗诏在上，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莫非，你徐太傅有不臣之心？”徐太傅微微朝上拱手，道：“老臣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成亲王串谋禁军、城防营统领，谎称先皇暗杀景宸长公主，不容功臣，鼓动军心，犯上作乱，其心可诛。青天白日，是非曲直不是你王子腾可以判定的……”顾烨大怒，记不得半点风度，右手一挥，“给朕拿下这个满口胡言、不忠不臣的老东西。”禁军立即上前，锁拿住他双臂，两把刀架住他脖子。徐太傅仰天长啸，啐道：“你堵的住老夫的嘴，你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乱臣贼子终究是乱臣贼子……”“闭嘴。”顾烨夺过身旁侍卫的佩剑，一把向徐太傅射去。就在那剑逼近徐太傅眉心时，从殿门外射来一支飞箭，“叮”地一声，两物同时落地，徐太傅也算死里逃生。
　　众人的目光，顺着箭羽，向殿门望去。顾烨与甄嘉应对视一眼，都见着了彼此眼中的不安。顾烨一手紧紧夺过“遗诏”，篡在手中，眼恨恨地盯着戎装而入的顾芷芸。他强装镇定，勉强笑道：“姑姑戍守北境，怎么擅自回京了？便是回了，也该告诉朕一声，朕好出城相迎不是。”顾芷芸恍若听不见话，一个眼神都不偏，径直走到灵前。早有识相的小太监，小心递过三炷香，她躬身敬了香，定定地望着先皇棺椁。顾烨见此，上前一步，阴着脸道：“朕体谅姑姑悲痛欲绝，可……姑姑也不要太没规矩。”顾芷芸淡淡地撇他一眼，复看向满朝文武，对着徐太傅身旁御林军轻声道：“退下。”几人对视一眼，心中百般权衡利弊，最终收起刀剑，行过礼赶忙退下。
　　佘衲嘴角微微上扬，率先跪地，扬声道：“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林如海、张开景、乐善郡王立即相随，徐太傅略有犹豫，但亦是跪地请安。有这几人在前，其他人自然附和。大殿之上，唯明孝亲王、成亲王、甄嘉应、王子腾四人尤立。顾芷芸一抬手，扬着头道：“众卿平身。”谁都听得出，她口中呼之欲出的野心，但多数人仍道：“谢殿下。”唯徐太傅不依，起身诘问：“殿下不过长公主，何能用‘卿’？”顾芷芸并未答他，而是转身面对顾烨，邪魅一笑，沉声吩咐：“成亲王顾烨，犯上作乱、杀父弑君、捏造遗诏。即日起，夺爵论罪，打入天牢。成亲王府上下，顾姓子孙圈禁皇陵，其它人悉数处斩。甄嘉应、王子腾，狼子野心，谋反弑君，收押刑部大牢论罪。”不等她说完，顾烨便以手为拳，向她打来。顾芷芸右手一把握住，反身借力打力，又挪出手，狠狠掐住他脖颈。贴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你该谢谢他。”说完便一掌劈下，将他打晕，吩咐：“压去天牢。而甄嘉应、王子腾亦被傅关科带人锁拿，堵住嘴，硬压入刑部大牢。
　　顾芷芸弯腰，拾起顾烨掉落的“遗诏”，颇为感慨。看也不看，随意掷入火盆中，静静地看着他烧成灰。这方道：“徐太傅觉得本宫想如何？”徐太傅一愣，沉声道：“老臣相信，殿下是忠臣良将，不与顾烨一类为伍。”顾芷芸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忽又换上狠历的表情，道：“本宫自不与他为伍，他乃叛贼，而本宫是平乱。只不过，顾家子孙渐少，又怕主少国疑，本宫……”顾芷芸望向一旁的齐王顾烜，笑道：“烜儿也十七了，是最合适的嫡系了。”顾烜连连摆手，懦懦地笑道：“我醉心诗书，并无治国理世之能，比几位兄长尚不如，恐怕无能担任此位。”他心中清楚，他生母卑微，自己在朝中有无势力，登基了也不过随时被废的傀儡。与其如此，不如早早脱身，还能求一富贵安康。
　　对于他的识相，顾芷芸的确满意，她笑着一挑眉，又看向徐太傅，只见他怒目而视，恼道：“长公主莫非想学武曌之流，想以女儿身摄政？此等行径，与顾烨何异？”一句“女儿身”，着实让她恼怒，冷哼一声，喝道：“你今日若说本宫无德无能，本宫还能由着你推荐几个人物。但如果只是因为本宫是女子，那本宫告诉你，这个皇位，本宫坐定了。”徐太傅并不受吓，反进一步威胁道：“打孔圣人起，‘三纲五常’就是天理。殿下若执意逆天而行，老臣也只能血溅金銮殿，以死为谏。”顾芷芸讽刺一笑，怒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纯臣，本宫告诉你，你要死没人拦着。但你敢挡本宫的道，本宫让你徐氏一族，生不如死。成年的，凌迟、腰斩；小的，男子割了送去冷宫伺候，女儿家送去妓院，‘玉臂一双千人枕，朱唇半点万口尝。’这样可好？本宫这暴政还对得起你忠烈的形象吧？你要死可快些，本宫好久不胡闹了。”“你……”徐太傅不料她无耻至极，思及家人，顿时怒急攻心，指着顾芷芸半响说不出话来。林如海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徐太傅，劝解道：“徐公三思。于公，殿下有治世之能，乃是黎明之福；于私，这皇城已被控制干净了，何苦再搭上一族性命。”须臾，徐太傅手渐渐垂下，无力地发出一声叹息，猛的双膝磕地，不再言语。
　　正当时，明孝亲王拱手为礼，叹道：“这一年内，太多事，天下百姓再经不起了。”顾芷芸抿着嘴，半响道：“三十年内，不会了。”明孝亲王转身，面对朝臣，道：“先皇连年劳累，本就身体大不如前，故以顾炜为储君。却不料，顾烨利用顾灼，布局暗杀先太子。得知真相后，先皇愈加悲痛，因而大限将至。苦于寻不出合适的储君，只能先行打压顾烨并……景宸，希望为少主留出时间。如今看来，有些事，想必是天意。”说完着，又转身面向顾芷芸，深深地望她一眼，随即行君臣大礼，沉声道：“恭请女皇陛下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三层铁甲的包围下，满朝上下，响起振聋发聩的声音：“恭请女皇陛下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紧接着，数万将士，由太和殿，一直到宫门外，齐声高呼。宣告这一个时代的完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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