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天光

　　「筑天霞，这名字挺好听的。」在近黄昏领她到客房之后，莫求笑着看她，轻轻吐出今日新听到的名字。

　　被称呼本名的杀手一声冷哼。「莫求真的是妳本名？哪个父母会给孩子取这么寡淡的名字。」

　　「我从出生便是孤儿，由师父一手带大。」或许今日听多了家务事，莫求难得谈起自己过往。「我名莫求，唯对医术有一丝执着，希望得见天下珍奇药草，配出世上无人可及的药方，冀望在我手上再也找不到束手无策的病症。」

　　「所以当初救蔺倾天，妳是想试试自己的医术？」

　　「幸得未丢师父颜面。」

　　「妳就不怕惹祸上身？」

　　「如今得见我的确惹了个麻烦。」莫求看着脸色转黑的筑天霞，又笑了出来。「其实我很高兴，能交到妳这个朋友。天霞，是否能如此叫妳？还是……霞儿？」

　　听闻对方促狭的语气，筑天霞不悦的瞇了瞇眼。「看来妳很想知道『找死』两个字如何写，写错成了『早死』也无妨，这两种『死』字我都乐意帮忙写。」

　　「抱歉，我不太会拿捏和人相处的份际。」莫求敛起笑意，又恢复往常的矜持模样。「在这里我还是叫妳天霞，至少让伯父伯母放心。今日他们问我诸多问题，无非是想知道妳孤身在外过得好不好？天伦亲情人间难求。」

　　「……我知道。」

　　「既然亲伦俱在幸福美满，为什么当杀手？」莫求一双秋水似乎想要望进一个沉默的所在，纵然此处实则有着重重幽森。

　　「照妳所言，亲伦俱在幸福美满，就不能当杀手了？」

　　莫求点点头。

　　看着对方动作，筑天霞讽刺的笑了笑，又恢复了几分杀手近黄昏的模样。「很好，我有足够当杀手的理由了。」

　　月光冷冷照下，将那张本来红艳的脸映得煞白，带着几分倔强和孤傲。莫求就这样静静看着对方，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对于这个人的过去她并不了解，现下也只是微妙的与其站在一个地方，实则隔着一道疏远的鸿沟。

　　月色下两个人默默站立，莫求心中什么也没想，而筑天霞梳理着沉甸甸的过去。直到眉头一锁，筑天霞戛然中止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勉强回魂。

　　神色复杂的望向眼前人，半晌筑天霞才开口道：「妳最好什么都不说不问的待在这里，明早我会来叫妳一同吃饭，记得席间不要露出破绽。妳今天编的那些故事真是拙劣，是在天桥底下听了太多说书的？」

　　「我只是改编自以前听过的乡野传奇。」

　　「……我的职业是走镖又不是打鬼，妳编那些奇奇怪怪的做什么！」

　　「断人首级应该比打鬼更可怕。」

　　「我的剑好像有几天没磨了，不介意再多一名剑下亡魂……」

　　「莫姑娘睡了吗？她看起来是个好姑娘。」天霞方要回房，却被爹亲叫住，筑父笑吟吟的望着自家女儿。「霞儿，这一年在外头过得好吗？」

　　「长辈们女儿皆去拜访过，束修业已奉上。」筑天霞也露出笑容。「程师傅陈师傅仍然老当益壮，顾师父的么女上月甫成亲，我也送了贺礼前去，很抱歉没有早些和爹说。」

　　「这样啊，我相信我的霞儿不会失礼。」筑无极一直以这个女儿为傲，只是忽然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原来老顾的么女成亲了……」

　　知晓爹亲想到什么，天霞一时之间静默无语。

　　「这么多年了，霞儿妳有没有想过……」

　　「我相信行云还活着。」天霞依是那副坚定神色。「行云一定会回来和我们相聚，我也会完成爹和娘的承诺。」

　　农家餐点精简朴素，莫求向来不求物欲，倒是两老殷勤的让儿女带着稀客四处逛逛。

　　天云领着莫求走出农舍，朝着远方一指。「我们山里什么都没有，最美的就这份山景，这可是我们家才独有的。」

　　「哦？」

　　「妳眼前看见的这座山和后头那座山，都是我们家的。」天云理所当然的说道：「昨日妳不是过了道木栅栏？栅栏之后就是我们家产业。妳若想要什么山中野味，只管和我说。」

　　想起昨日经过栅栏后还走了老远，原来杀手近黄昏的报酬都换成了这里的一片片土地。

　　「我们可没有占山为王，家里头有地契。」逮到机会，一道声音冷冷插入，一听就知道有人还介意祭日岭上的事。她筑天霞才不当土匪，这阴险小大夫自己才是不请自来的强盗吧？

　　年轻大夫很有修养的忽略某人。「天云可愿意带我到处逛逛？我想这山中或许会有我所需要的药材。」

　　见自家小弟忙不迭答应，筑天霞在心里暗道：这阴险小大夫果然长了张欺世盗名的脸孔，细看之下更觉可恶！

　　一抹朝阳映在莫求脸上，白玉般的肤色透出几分细致优雅，这才惊觉眼前人隐于神秀之下的美。筑天霞望着莫求，又望向农舍后方修长温润的竹林，两者的气韵竟莫名契合。

　　──绝对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吧？

　　天霞不情不愿的跟在两人后头，反正她也无事可做。只见天云颇是认真，领着莫求在山里走上走下也不累，要不是怕莫求不安好心，她可没这闲情。

　　眼看莫求一箩箩装着各种药草，筑天霞又在卑鄙阴险前多加上贪得无厌的名衔，真当自己是客人就这般随手摘取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可都是她的辛苦钱！

　　「回头我做些药方，给伯父伯母补补身子，平日也可多服用。」

　　总算还有些良心！可是晚饭时天霞立即发现这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莫求妳之后要去落凤坡？」饭桌上两老殷勤询问，对莫求的热络不亚于自家女儿，祝家老父便关心说道：「落凤坡山路不好走啊，我年轻时到过此地很是险峻，妳一个姑娘家真要到那里去？」

　　「有些药草只生长于落凤坡的绝壁之上，我必须前去摘取。」莫求沉吟了会儿，在筑天霞看来就是酝酿阴谋的前奏。「虽然……似乎真的不容易。」

　　「叫霞儿陪妳去好了，那些绝崖峭壁她犹可应付。」筑父一句话忽然砸了过来，看着碗里的饭，天霞庆幸方才没一口咽下，否则咽死了也不知道。

　　「爹，我……」

　　「世伯不用如此。」莫求打断正要开口的筑天霞，笑着说道：「我倒有一事想拜托天霞，想请她为我保个镖。」

　　「不是保一件东西，而是保人。我想委托天霞，护送我前往博长沙。」

　　祝父脸色一沉。「去完落凤坡后妳要去博长沙？」

　　莫求点头道：「落凤坡的药草虽生长于绝崖峭壁，多花些心力也可采集。但博长沙聚集一帮强寇，我原就有意请天霞护我一遭，若再加上落凤坡的酬金，只怕我身上无这么多银两。」

　　「妳不用担心酬金之事，霞儿才不会和妳计较这些，是不是？」

　　「我……」天霞才想多说几句，又被脆生生打断。

　　「霞儿，妳就陪莫求走一趟落凤坡，再和她去博长沙。」祝父露出一脸威仪的姿态。「以前爹就和妳说过，我们走镖首重义气，千里孤行只重一诺，莫求既然是妳的朋友，自然是义字先当头。」

　　「她和我……」

　　「如果我有阿姐的绝世武功，我也想陪莫姑娘一道前往。」

　　看着天云的神色，难怪！原来她家爹娘这么殷殷懃懃，定是这个傻小弟在一旁打窜鼓，说的都一口好话，要面对阴险卑鄙小大夫的人可是她！

　　感受到娘亲的手从桌底下伸来握住她的，筑天霞深深吸了一口气，忍痛做出赔本的交易──「去就去！天涯海角全部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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