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

　　一梦华胥，仿佛这数十年都是虚幻。

　　宋昭然活了十五年，一朝明白自己不过是话本里的角色，还只是一个只提了名字的角色就很惆怅了。

　　他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啊，他长这么好看居然还只是炮灰。

　　没错，他在那篇题为：一个丞相呕心沥血、一心为国为民的文章下见到了这样的字眼，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炮灰，是男主未成长前的磨刀石。

　　至于男主是谁，是那位自己所认可的好友，顾行之。

　　宋昭然当年堪堪以末尾的成绩入了云蘩书院，听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顾行之。那是不论是谁说起顾行之都是赞不绝口，什么天人之姿、心有锦绣、出口成章、学富五车……仿佛用尽了所有的词汇都难形容。

　　宋昭然当然是不服的，你说学问……咳，他有自知之明就不比学问了，就单说脸，他才是人见人爱玉面小郎君好吗？

　　结果等真见了顾行之他才明白原来那些赞美没有半分虚假夸大，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雪，飘飘扬扬几乎染白了整个世间，白的清冽；而院里开了几枝红梅，红的高洁，执伞而来的少年却生生压过了红梅白雪，这样的风采，让人转不开目光。

　　伞下抬眼，那双眼睛像倾了千万年冰雪的寒潭，一时竟不知是冰雪冷还是这双眸子更冷。

　　这个人不好接触。

　　这是顾行之给人的第一印象，一般人也不会主动接近，但是宋昭然不是一般人啊。

　　他是颜控，无论男女，交朋友一般先看脸，为着这张好脸，宋昭然就觉得和他当朋友挺好。

　　他没心没肺自来熟惯了，也没觉得交朋友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好在顾行之虽然冰冷但也是知礼之人，从没给过任何人难堪，两个人相处也算不错。

　　不错到宋昭然以为两个人是相当好的朋友了，然而、然而，此时此刻宋昭然才明白：屁，话本里说了顾行之一点都没把自己当朋友好吗。

　　宋昭然总结了下自己的理解，简单来说大概是顾行之内心是排斥着宋昭然的，首先从家庭背景来说宋昭然是富家子弟，兄长更是朝中新贵，而顾行之……无父无母、家境贫寒还有两个拖油瓶弟妹，日子过的很是艰难。

　　这也就算了，因为其实不管是话本还是现实中的顾行之都不是在意家境这点的性格。

　　富不攀附、穷不讥讽，后来他官至丞相都还是一如既往。

　　重点是性格不合，顾行之冰冷寡言，宋昭然就是废话一箩筐，没人搭理他他还能噼里啪啦说一通，一点不觉得烦。

　　大概是因为出生不错，宋昭然时不时就给顾行之一些东西，什么吃食、衣裳、书籍。

　　宋昭然敢对天发誓，他完全是出于好心，大家都是朋友当然是有福同享，但看完话本他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给人施舍的感觉了。

　　想到书院里有看不惯他或许是看不惯顾行之的人曾说过的话，宋昭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错了。

　　大概正是因为他“施舍”的态度，所以顾行之一直排斥着他，也同样宋昭然这样的态度磨砺着他，才让他越发沉稳内敛、冷静克制。

　　直到后来，顾行之参加春闱考中会元，从那以后就没“宋昭然”什么事了。

　　宋昭然心说谁愿意磨砺你啊，他一点都不想做这种反派角色好吗。

　　在吐槽过后，宋昭然也下了决心，因为从小父慈母爱，兄长呵护，所以他从来就不是喜欢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性格。最开始愿意和顾行之做朋友，不过是因为人长的十分好看又学识渊博、知书明理，后来则是因为他以为顾行之把自己当朋友了，既然这样顾行之寡言少语又有什么关系呢？

　　朋友朋友，当然是相互包容的，顾行之比他那位爱逛青楼楚馆、喜欢研究胭脂水粉的朋友靠谱多了嘛。

　　结果现在明白人压根没把他当朋友，那得了，就挥挥手说再见呗。

　　他虽然喜欢顾行之的脸，也欣赏他的才华，但这种情况也真没必要继续相处。

　　不过……还是有点心塞，因为顾行之没把自己当好朋友，他那副自来熟不知道要被嫌弃多少次。

　　心烦了一阵，直到早餐时才算阴转晴，宋昭然他哥早早就去宫里当值，故而一家四口不再一个时间吃饭。

　　一见他，他娘就笑得又慈爱又温柔，一抬手给他添了五个小笼包才算完，连他爹都一脸严肃、亲手给他夹了小菜。

　　宋昭然有很多缺点，比如好吃懒做、不爱读书、天赋不够、没心没肺，但有一点他对家人、朋友永远是一片赤诚，尤其是家人极少让他们失落。

　　宋昭然：他们对他那么那么好，他本来能回报的就少，做什么还要让他们不高兴呢？

　　能让他们开心就让他们开心嘛，他们开心了他也觉得开心。

　　特别乖给他娘夹了一个小笼包，又给他爹夹了一个：“您尝尝这个，这个好吃！”又顺着这话说起了厨娘的手艺，跟着噼里啪啦说了通南北菜系。

　　他爹板着张脸：“好好吃饭，就你话多。”

　　宋昭然也不气，哒哒哒给他爹锤肩膀：“爹今天休沐我高兴嘛，爹啊，今天上午我和阿和约好了买书，下午我和爹一起钓鱼好不好？”

　　他爹脸上严肃的表情维持不住了：“你啊，也是十五岁，换做常人是该成亲的年龄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他娘在旁掩着嘴笑。

　　宋昭然不接话了，他一点没成婚的想法，再说他哥这都十八了不还是没成婚吗。

　　他们宋家本来就偏晚婚嘛。

　　早饭过后，宋昭然溜溜达达出了门，到了约定地，幽竹林，看到了一身大红大绿装的陆和，得亏他人长的好看，身材修长，不然这身真没法见人。

　　而他旁边是一身青衣广袖的顾行之，他站在那不言不语就仿佛让天地失了几分颜色，如此清雅俊逸、风姿天成。

　　见了他那双沉冰凝雪的眸子仿佛亮了亮，宋昭然内心有点尴尬，若是平常他真挺乐意和顾行之一起吃喝玩乐的。

　　他、顾行之、陆和，陆和虽然花孔雀的骚包做派，不过人长的真好看，俊美中又带着三分似真似假的温柔。

　　三个人一出场那排面就不要提了，故而今日买书他也特意喊了顾行之。

　　也所以别管今天心情多么复杂，他不能突然冷落了顾行之，不过像他这样心无城府的人是很容易被看穿的。

　　顾行之眸色微微一沉，陆和则是有些惊异，但目光一转，只是笑眯眯的模样。

　　宋昭然全程心不在焉，他一向直接，有心想问顾行之但又觉得这问的全没有道理，但不问自己又过不去。

　　话本里说顾行之没把自己当朋友，当然，他那个性子也没什么朋友。

　　那就是高冷丞相一心为国为民的故事，话本就围绕着解放农耕、发展商业工业农业、各族互市、民族团结统一、重军立法等等等等一系列的事。

　　想想，就是可惜了他这幅天人之姿。

　　宋昭然在心里唉了一声，又觉得话本里虽然说顾行之没把自己当朋友，可又觉得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无情无义吧。

　　这么长时间相处，他觉得顾行之对他挺不错的，像他这种话唠顾行之都从未有过敷衍，那种关怀又不想是假的，可话本又怎么会出错。

　　他呆在包间角落里，愁眉不展，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坐了一人，抬眼一看：陆和。

　　手里折扇呼啦啦一展，跟着压低了声音问：“昭然，你今天怎么了？话这么少一点都不像你。”

　　宋昭然翻了个白眼，正儿八经道：“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做一个高冷无比的人。”

　　陆和噗嗤一声笑了：“怎么？你要成行之那样的性格？可别了，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宋昭然被这话逗笑：“不至于吧。”

　　陆和摇了摇折扇：“怎么不至于？平日总冰冷冷的不将他人放在心上，这样的性子得罪人不是理所当然吗？”她顿了顿，似乎意有所指：“也就对你格外不同。”

　　正纠结这事的宋昭然忍不住问：“那你觉得他是帮我当做朋友了？”

　　陆和摇扇子的动作一顿，然后一合，敲了敲宋昭然的脑门，好气又好笑道：“你今日怎么尽想些有的没得，他到底如何自己想去。”起身要走，可到底是不放心，又道：“行之人虽冷漠了些，可不是无情之人，相反极为重情守诺，这样的人若为友，是你我一生的财富。”

　　这倒是，话本里顾行之的朋友勉勉强强也就算一个陆和……这么看他明明也是该和陆和一样被浓墨重彩描绘的男二、男三吧，结果为什么在那一场又一场，诡谲多变的风波中都没提他？

　　虽然他对朝事无意也不怎么擅长，只喜欢开开心心的吃喝玩乐。

　　宋昭然越想越纠结，终于忍不住看向远处顾行之，正好迎上了顾行之的目光，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似乎一直这么注视着他，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一抬眼就能看到。

　　宋昭然突然就有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顾行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又话多、又懒惰、又贪玩。

　　陆和继续低头翻书，只是耳朵动了动，顾行之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也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白玉般的面庞，那双漆黑的眼眸越发沉了：“不，你是天下最明朗可爱之人。”能够遇见你，是我一生的幸运。

　　宋昭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被夸的多了，也不是那么在意，又问了自己一直在纠结的问题：“那我是不是你朋友？”

　　这下顾行之忽然就笑了，总是揉着冰雪的清冷眉眼温柔的不可思议：“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宋昭然：……

　　你这么一说我就开心了，果然还是我认可的好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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