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一扇门

　　4

　　太阳在低空散发出金子的色彩，好像就是一个大元宝。多勾人幻想。我无视他们的存在，就算这是出鸿门宴。律师直接说：“方小雅，我姓徐，是李晓寒委托的律师。我们谈谈。”
　　“什么意思？”
　　“关于房子，我来询问，是你本人买的吗？当然，没有侵犯你的隐私，李晓寒有证据证明是程明宇赠送给你的。李晓寒有权力询问夫妻共同财产的去向。”
　　“胡闹。”程明宇指责李晓寒。“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不争。听律师说。”李晓寒说道。
　　“我没有侵犯他们夫妻的共同财产。”
　　“这里有刷卡的票据，是程明宇的卡号。金额十五万六千。”徐律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纸。“还有监控视频，你们一起出现在售楼大厅。”
　　我没有看，因为铁证如山，是无法抵赖的。当时可真没有想过日后会成为证据。会不会是程明宇有意所为？我不得不如此怀疑。毕竟，他有狐狸一样的精明。也可能就是下了一个套，让我逃不出他的掌控。
　　解铃还须系铃人。唯一的就是程明宇能够澄清事实。他可以用任何一个理由来搪塞。
　　“为什么要再次伤害我？我已经按李晓寒说的做了，非要鱼死网破吗？”我没有看程明宇，心平气和地说。也是暗示程明宇，希望他尽快出手相救。
　　“法律不相信别的，哀求有用吗？”李晓寒是志在必得的神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沉默，想对策。这一刻，我见识了程明宇的虚伪，见识了李晓寒的狠毒。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拿录音出来证明我是无辜的。再说，我不希望看到我爱过的人会冷酷无情。“你认为是理所当然，可是我不能蒙受不白之冤。
　　“事实说话，钱是程明宇付的。他事先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可以索要回来。”
　　“是程明宇亲口说已经离婚了。我也是完全相信程明宇的爱情。请问，我是恶意要和你争吗？”程明宇一定是在观察我的一言一行。一不小心当了小三，确实很悲催。想起一个同学说过，她也是爱上了有妇之夫，她说，这个情况下，女人只有进或是退，进就是去争，退就是一败涂地。我对程明宇已经没有一丝幻想了，自然不值得我去金戈铁马为之一搏。但是，我要拿出恰当的举措，让他相信他应该对我有愧。
　　“就算我们感情不好，我还是合法的。我就是要让程明宇看看，他拿我的钱去沾花惹草，我有权力要回来。”
　　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这是人的特性。从李晓寒的身上，我似乎知道了单纯的感情就是昙花一现的事情。“我对生活也有欲望，是美的追求和享受。在知道真相之前，我相信我给程明宇的感情是最美好的东西。”
　　“感情？你分明就是别有用心呢？要是程明宇一无所有，你还会跟着吗？”
　　我看看程明宇，还是在袖手旁观。程明宇要是反戈一击，我就活该倒霉。法律上可没有欺骗罪，也无法赢得同情，顶多算是我自投罗网。我不怨恨男人对女人的性索取。本能不是丑恶的行为，是推动人与人的联系，是可以原谅的原罪。我不会怪他对我想入非非，只是恨他事先就埋伏着欺骗行为。“你今天非要给我难堪吗？让我评价我的感情是纯真还是邪恶的吗？”
　　“对。我要挖地三尺，也让程明宇看看。”
　　针锋相对，一决高下的时刻。我手心里都是汗，如果我输了，将彻底会被人唾骂，指指点点说我是早就居心叵测。如果我赢了，别人或许会说我是无大脑而上当。“不要指责我的灵魂有问题。我不是爱慕虚荣的女人。当初，我爱的是一个我认为的谦谦君子。”
　　“谁信呢？”
　　我不想纠缠了，只有反戈一击。“你是想对我下手，还是对程明宇呢？要是事实成立，你会告我们同居，是吗？然后和程明宇打官司，这样就可以拿走一点半家产，对吗？昨天，你就设计好了。”
　　“不是，我没有打算离婚。”
　　“你不是想赶我走，公司有你的眼线。要不然你早出面阻止我了。我不争论了，这样的事情，只有程明宇可以说清楚。”
　　李晓寒盯着程明宇。“你打算怎么说？”
　　程明宇看看我。很久才说：“不是赠送，是我奖励的。我们是工作关系，方小雅帮我接了一个大业务。”
　　“你太无耻，太可气。”李晓寒垂头丧气起来。
　　“这个事情就过去了。”程明宇丢下话就走开了。
　　李晓寒和徐律师面面相觑。徐律师收好了包。“这是工作上的往来。有合法性。”
　　我的心彻底放松了。刚才很像是命悬一线的感觉。幸好没有用上事先准备的录音，那录音也是有很大胜算的证据，如果用了，我将有永坠地狱之感。突然，有泪水模糊了双眼。为自己的无知和愚昧哭，为别人的心狠手辣哭，也为我曾经相信的感情而哭。
　　该是画上句号的时候了，我想。
　　“你别得意，迟早有你的把柄。”李晓寒冷笑。
　　我负气地说：“那我更不能一走了之了。”
　　“你还想继续你下贱的生活？”
　　“程明宇没有抛下家庭，那就是我对他没有那么重要。你可以放心，我再也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李晓寒如斗败的公鸡，沮丧地走了。
　　历史永远是一部分人给另一部分人制造灾难。放眼天下，丛林法则才是自我拯救。
　　我进了公司，几个同事各忙各的，似乎没有谁在意这样的事情。我观察了他们，有一个人的脸出现异常。平时我没有融入他们的圈子，也不喜欢听人八卦什么，只知道她是程明宇的亲戚，我望她的时候，她放肆盯着我笑，嘲笑和挑衅。明白了，她是李晓寒安放在程明宇身边的监视器。
　　“方小雅，安心工作。”程明宇过来打招呼。
　　程明宇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这一遭遇，让我学会了揣摩人的心思。以后，面对程明宇，我当坦然，也要防患。
　　“感谢你的解围。”
　　我进了财务室，是单独的办公室。我泡了一杯茶，看着杯中的茶叶起起伏伏。我想，这每一根茶叶的命运也不一样噢，有悬浮的，有上升的，有下沉的，层次分明。
　　快要下班时。程明宇进来了，一如从前的姿态。这样的事情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中午，请你吃饭，原谅她对你的伤害。”
　　“应该是我请求她原谅。我错了。”
　　程明宇歪着头，做一个俏皮的表情。“还在生气？”
　　“我想，她对你还是很包容，看来是深深的爱。当然我不该去破坏属于她的幸福。”
　　“我们的婚姻名存实亡。”
　　“你是希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生活丰富多彩，我们为什么要囚禁在死胡同里，当坐井观天的青蛙，有意思吗？”
　　“我就是喜欢看你春风满面的样子，有气势，也有气场，可以游刃有余的应付形形色色的女孩子。”我要打压程明宇的嚣张气焰，褒中有贬，虚虚实实。现在是彼此都在猜测对方的心思，程明宇想急切想知道我的底线，我也想探知他究竟会怎么对我。
　　“这才是审美力。有了审美力生活才是美好的。”
　　“可是，现在，我得有多大的心理阴影来审美你呢？你不负责任，始乱终弃，花心萝卜。我天真的眼睛都被你闪花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程明宇呢？还是谦谦君子吗？”
　　“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了吗？”
　　“因为，你没有给我一个坚定的眼神呀！”我要掌握分寸，让程明宇根本不知道我的用意。“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钱吗，上面有领袖的像，让人崇拜。以前，我就是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你。”
　　“你真是聪明伶俐。”
　　“我要是聪明伶俐，就好了，什么心理战术，或者欲擒故纵，都还没有研究过。你在生意场上纵横捭阖，早就运用娴熟。”
　　程明宇沉吟片刻。“那现在，还能再回到从前吗？”
　　“我不幻想梦想成真，但是来日方长。”兔子尾巴长不了，程明宇终于说出了心声。我想，一旦没有了交换的砝码，他的承诺就空中阁楼。吹出的肥皂泡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很美丽，瞬间就会破。我要留有回旋余地，哪怕是短暂不让程明宇认为我是在过河拆桥，毕竟还房贷还是很大的压力。
　　“我还是爱你的。”
　　“在你，还有我没有权力说爱情的时候，就不能再提了。尊重很重要，重要，重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程明宇的脸色有些僵持了，不悦。“为什么呢？”
　　“你没有自由，我有羁绊。所以，我的生命不能随波逐流。”我婉转表明了立场，“不过，你给的平台我很感谢。以后，你可以带我去谈业务，去应酬。我心意已决，当努力工作，当一个有价值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
　　“好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你把我留下了，还花血本，工资从三千到六千，我要让你看到价值啦。”我又解释了一句，认为很有必要。“物有所值。”
　　程明宇摊摊手，傻傻一笑。“我妥协。”
　　“欧拉拉，理解万岁！万岁！”
　　打发了程明宇，我算是松了一口气。
　　人生路才刚刚开始，前途未卜，我好比是小马在过河，就是这个意思，必须摸索着，不管前方是一个迷途，是一个盲流，或是一个心慌意乱的困局。都要勇往直前。
　　下午，下了班。我去后院推电动车，刚出来，就看到李晓寒。我想，她是在等我。
　　李晓寒带着孩子。女儿手里提着一个小袋子。李晓寒牵着她的手，浅浅地笑着。那眼神里释放着浓郁的母爱。我突然有了一种感动，一个女人是从什么时候，是什么过程才开始具备这种母爱的？那母爱应该是后天锻造出来的，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情感。那真挚的情感从母体里挥发，仿佛吸纳了恒星永恒的光和行星反耀的柔美的光。却是人的眼睛可以看见的东西。
　　真的很羡慕这种母爱！
　　我要绕开的时候，李晓寒过来，挡住去路。“等你好久了。”
　　“有必要吗？我不是你的敌人了。”
　　“那怎么要躲我？”李晓寒凶相毕现，盛气凌人。她有考究的服饰，天鹅一样的脖子有闪闪发亮的铂金项链，我想象电视里的哪吒挂着的乾坤圈。
　　“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打算躲闪开，不愿意和李晓寒纠缠。
　　“我希望可以好好说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妈妈，这个阿姨是谁？”
　　小女孩扎着马尾辫，头顶上梳着几支小发束，彩色的皮筋扎着，最后统统包扎在脑后的马尾辫里，就像是几支小河流，最后汇集在了一条大的河流里，浑然一体。这发饰显得女孩乖巧可爱了很多。
　　“妖精。”
　　“是白骨精吗？”
　　“差不多。”
　　我倒是不生气，也不在乎。就看着她们对台词好了，听着充满幼稚的童趣，其乐无穷。
　　“叫我爸爸打死她。”
　　李晓寒温婉地笑了，然后盯着我，唇角还有没有消失的笑的痕迹。我审视着她，以旁观者的心态。她的嘴巴有着清晰的弧线，含着永恒的笑似的。那淡淡的眉毛修理过，不是纹过的，宛如一个好的书法家精心横折的一笔。尽管她的年龄不再韶华，但是岁月在她的身上沉淀了另一种特别的优美。上帝对她是宠爱的，拿去了她的一部分，又补偿了另一部分。
　　“还赖在公司上班，是不是还着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李晓寒轻蔑地说着，“还在相信你的爱情？”
　　“我知道，爱情是一个骗子说给一个傻子听的。”
　　“有点儿臭钱的男人，往往愿意花钱买别人的感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尖酸呢？是在嫉妒我？”
　　“不，是三打白骨精。有人愿意投怀送抱，我就有责任去打。记住，不是棒打鸳鸯，你的身份卑微，不配。”
　　赤裸裸的挑战，我当作是听不懂，也算是无言的反驳，卖弄一下虚张声势。“以前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你没有必要疑神疑鬼。现在，就是工作。”
　　“别巧舌如簧，我不信。你不离开就是别有用心。”李晓寒抱起孩子。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不会离婚的，已经耗着了，可是你能够耗下去吗？”
　　我已经败了，一败涂地。这个可恶的人还要来无情羞辱。“看来，你还真是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
　　“对，就是想铲除你这个定时炸弹。”
　　“好。我认了。”我咬牙切齿，铮铮作响。身体里那颗柔弱的心脏几乎要碾碎了，不，要坚强，必须的，不然，就会完全垮掉。
　　“那就是接招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晓寒阴翳的脸，如兀鹫的瞭望我，似乎是在等着眼前的猎物的死去。我不会是猎物的，我坚信。
　　“走着瞧！”
　　我最后一眼看了李晓寒，希望记住她的模样。突然间体会到爱情会刻骨铭心，而仇恨也是会刻骨铭心。这两样都是拜程明宇所赐。我仰头，还是不让眼泪落下，硬生生给逼回去。希望，我的所有希望，已经是断了线的风筝，渐飘渐远，是再也把握不了的东西。
　　也好，没有了希望，也就没有了失望。
　　“看不上。”这一刻，我感到我的灵魂已经消逝了，如行尸走肉。也就不带任何人的感情色彩。
　　我骑着电动车风一样地驰骋，耳边是电闪雷鸣，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天空已黯。我看着日落的景象：世间在落日的尽头摇摇欲坠，黑白即将颠倒。
　　想起一个人。也有心愿未了。我转弯去向画廊。画家肖城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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