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夫妇

　　把黏腻着烂泥的套在踝上的靴子从根部褪下，腥臭味弥漫了整个鼻腔。昨晚粗粗包扎了一遍的伤口又开裂了，被泥土染的半黄半黑的白色袜子被血色洇染开来，小心翼翼地企图撕开那与烂开的皮肉相连的袜子。

　　“操。”剧烈的疼痛使自己不禁骂出声音来。它黏连着我的皮肉轻易撕扯不开来，我仿佛能看见在它之下我绽放着鲜红嫩肉的脚踝。

　　“疯子。”门把上黄铜的漆早已破落漏下了，它当着疼的□□的我的面伴随着锈坏了的“吱呀”一声被轻易拧开了。门口那人轻轻唤着，我随手拾了我的破落鞋跟便朝外扔出去。“你他娘地给老娘滚蛋！”

　　我听见门外没声儿了，心里方寻思着今天真识相。却听着骨碌碌门口送进个东西来，那椭圆的东西颇为艰难地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磕绊着直到最终撞到了我的床根，裂了，白的黄的以壮烈的姿势牺牲了。

　　我放下了我的袜子。

　　我凝视着那个东西。

　　那好似……是一个蛋。

　　门外传来一声轻叹，波澜不惊温柔无奈。“也只有我了解夫人的奇怪癖好，方才对症下药买了蛋回来，这不可是刚好就用上了”

　　我的脑子空白了片刻。我只是定定凝视着那个蛋，那个蛋凝视着我。

　　我看蛋，蛋看我。

　　我看碎的稀里哗啦的蛋，蛋看疼的稀里哗啦的我。

　　片刻后我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江淮你告诉我这个蛋他妈的多少钱！！！！”

　　从门外兜兜转转绕进来一个清冷单薄的人形，针脚粗糙却显得厚实的绒线帽笼住了他鬓角的几绺垂下的碎发和他的上耳垂，被风吹的红肿的眼帘微垂着，细长的鸦翅似的睫毛平稳地半遮在眸子上，他把左手食指套着得塑料袋子随意往几上一掷，手腕上方褴褛的衣衫胡乱地蜷成一卷子紧贴在臂伤上，蜿蜒的红色疤痕触目惊心。

　　他撑着床边膝一弯便熟门熟路地在我身旁坐定了，十分的惫懒倦怠的模样。

　　这个人叫江淮，即使不想承认，但我的结婚证的小本本上写的还是他的名字——至少在我过两天和他办离婚证之前。虽然他他娘的确实长了一张狂拽酷炫叼炸天的漂亮地不得了的脸蛋，一副一看就人畜无害的模样，但是毋庸置疑，他是一个的的确确的十恶不赦的坏蛋。
　　没有哪个小姑娘会拿重金悬赏的通缉犯当男神的。

　　“疯子啊......”他慢悠悠地把手绕到了我的肩膀上然后慢悠悠地从斜上方望着我。“鸡蛋很贵的要是都撞坏了可不好。虽然我宠着你啊但你这个喜欢滚蛋的习惯还是改改吧，不然你夫君我其实也很苦恼的。”他一副深切沉痛的样子凝望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睛多么多么地好看啊，像一块黑色的玉石，泛着迷蒙浑浊却摄人心魄的华光。

　　可老娘和他一起住了五年了完全不吃他这套。

　　此时就应该把嘴唇抿成一线，目光如刀冷冷地望着他，嗤笑一声后不卑不亢地站起来俯视他.....

　　“诶哟卧槽爸爸的脚！！！”当我进行到第三个步骤的时候出了点问题，用力有点过猛撕扯到了袜子，血肉模糊疼的我又骂了一串纯的不带任何干净字眼儿的脏话。

　　他起初只是双手环抱着看我笑话，当见我越叫越起兴事便也不禁走上前来了，望着那伤口深深吸了口凉气。漂亮的眉一瞬也就蹙起了，他几乎是环抱着把我摁到了床上。

　　我被忽然挨近了的距离吓得身体往后抽搐了两下，结婚近一年我却还是保持着闺中女子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念——他应当是清楚这点的。他却对我的反应不闻不问。他只是缓缓地蹲伏下来，蹲伏在坐在床沿的我的跟前。

　　他从刚才的那个包裹中取出白色的粉末状的药末来，接触不良使得我们这个二十平米不到的小屋唯一的灯时不时发出“滋啦啦”的声音后就自顾自地昏暗一段时间。就好像上面布满了老鼠屎似的忽然就变成了屎黄的暗色。

　　他就着这样昏暗的光线开始给我脱袜子了，左手轻轻捻起一点碎末一点点缓缓洒落下来右手则小心翼翼地拉开我的袜子。

　　我只能看见他灯下的侧颜被昏暗的灯光裁下精致的剪影，破旧的衣衫使得他颇有点家道中落的贵公子的腔调。我很少见他这样认真做一件事的模样，好像浑身上下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我灯下的脚踝上。

　　“你学过医吗”他过于娴熟和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我不禁往这方面想去，毕竟那家伙可是被称为y大医学院的天才的啊。

　　“我说学过你信吗”他抬起头来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了。

　　“不信。”我摇头。“俗话说的好，医者父母心啊。”我抿住了唇把下半句话永远尘封在了口腔内壁。

　　——你可是个杀人犯啊。十恶不赦的。

　　他没有再理我了，他只是专注于他手里的事情，片刻后开口。“接下来可能有点疼，撕到皮肉了，听话，忍着点。”

　　我点点头，泪水却已经在眼眶里盈盈流转。

　　我打小最怕的就是疼，和人打架都不敢输，因为输了的那个人，会更加疼的钻心。

　　"疼死了啊……"我眼泪汪汪地嘟哝着，时不时还嚎叫两声，不自觉地还往回缩两三下脚，泪珠儿啪嗒嗒往下飞快地滑落。

　　片刻后他轻轻叹一声气抬起头，满脸都是无奈的苦笑。“媳妇儿你能不能把上半身躺下来，你这样看着我我没办法专心工作啊。”

　　我乖巧地飞快点下头然后就一具死尸一样咣唧一声坠落在不算结实的床板上，鼻涕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流。床单上都满满地覆着斑驳泪纹，片刻后便散落消逝在空气中，只残余下微乎其微的一点灰芒。

　　不过是小伤罢了。

　　不过是脚上的破裂开来的伤口和袜子黏合在一起撕不下来罢了。

　　我的身上好几处被刀具划破的，被钝器砸伤的留下的深刻印痕，虽然记不起来由因果，可是确是比如今这点小伤，重了百倍不止。

　　人果然是会被过分的宠溺和温柔彻底宠坏了脾性的。

　　骄纵任性的，肆意妄为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这样惹人生厌的。无一不是面前这个人用五年的时光在我身上印刻的斧凿刀刻，这样的印迹深深地印刻在我心里，是多少肥皂泡沫冲击都盥洗不净的。

　　“江淮。”我的眼泪都被风焚干了只留下余留的泪痕被深切难名的痛觉唤醒，随着灯光的明暗欢欣鼓舞地跃动。我叫他的名字，安静缓慢地，似乎这两个字费尽了我一生力气地字斟句酌。

　　“嗯。”他轻轻地应了。平躺着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大概，他本也并没有表情。

　　这个人是我的丈夫，可是，我并不爱他。

　　甚至连恨意，也无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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