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角的花羚羊

作者:米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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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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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说夏天应该更热些,还是冬天应该更冷些,或者是二者应该中和一下。事实上,这根本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东西。没错。他就是这种的态度,以这样的语气聊起他的生活。
      生活寄存在你这儿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收回去的,比如生命,比如萍水相逢。
      这样文绉绉的开头,也只有他这样留学生才说的出来。我保持嘴角上扬,身体前倾,不是为了倾听,而是为了看上去更像倾听的模样。夏天真的来了。小区里的杨树不可思议的长茂盛了,摇曳着卖弄风骚。草地不甘示弱地连成坪地。只有屋角的斜影一点一点地撤去明净,把白天兜着走。我却无心欣赏这风光好景。他小我五岁的年龄来看,他对我的爱显得如同地产界中的泡沫经济一样,脱离不了羊毛出在羊身上的规则---逢场作戏。二十八岁,我生下旺旺,才刚刚过去一年,这个赌局中,最后的输家是我,赢家也是我。我赢得彻底,输的也彻底!如今,我无力再去赌一场,看上去我没有几成把握的爱情。估且,称之为爱情吧。这场僵持不下的爱情,我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站起身来,挡住我面前大部分的视线。我越过他的肩头,对楼的顶上,是湛蓝得过分的天空。
      三岁多一点点时,感情不和的父母离婚。六岁时,我被我妈扔在福州的街头,为逼我爸现身来谈抚养费。我被带到未成年收容处五六天以后,才被母亲又带回广东。那五六天是我童年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我母亲在酒吧上班,白天就得休息。我被寄养在附近一居民家。我母亲给我送来的衣服、鞋子、玩具,一转眼就成了那户人家孩子的东西了。我母亲也不管这些,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而我,更不能争夺,不能抢。稍微一不留意,就会挨打。我的童年几乎是一场梦靥。因而,脾气特别暴躁。那户人家的孩子抢了我的铅笔,我随手操起地上的一块挡门用的砖头就砸了过去。母亲几乎抽不出空来应付那户人家的胡搅蛮缠。匆忙赔了一笔钱后,就把我领回出租屋内。她整天把我锁在屋内。后来,我才知道,我母亲正忙着跟我父亲讨要生活费。七岁那年,我上学了。然而,我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把我的父亲告上法庭。我赢了。母亲用这笔生活费用和她的积蓄一起办了签证,出国。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连我父亲长什么模样都不记的了。如果不是这次回国……算了,不说他了。当年,我只是在出法庭的休息厅时匆忙见过他。以后,就几乎没见过他。
      我甩掉鞋子,双脚缩进波西米亚长裙里,身子靠在背后软绵绵的熊宝宝靠垫上。我转头时,稍微用了点力,垂落在胸前的长发洒在脸颊上。方正扬收回注视空中某个漂流的点的目光,走过来,帮我拂开脸上的头发,连熊宝宝带我一起拥抱了一下,目光柔和,说,是的。我外公是福建连江人。那个村庄几乎是偷渡到了法国。
      我看到他眼里那个女子,一脸茫然。
      瞧你,你总在我跟前摆出比我大的样子,很多时候,你比我小多了。在我眼里,你真的好可爱。说完,方正扬随手拉过一张藤椅,紧靠我坐着,把脚翘在阳台的栏杆上。他这个姿势突然让我想起一件事。早上,张阿姨帮我收拾房间时,在衣柜里看到他留在我这的衣服。于是,我只得岔开他的话题说,你在我衣柜里留下的衣服是干洗还是水洗?
      随你处置吧。我是不打算拿回去了。
      那行。我明天就送垃圾站。我有点娇羞地白了他一眼。
      要送,怎么说也得送福利站吧。我的那些衣服每一件都是千把块,送人还是有用的。
      少贫嘴你。接着说你的事儿。你外公?法国?整个村庄的迁徙?怎么回事儿?
      我母亲是连江人。
      这不废话么?除非不是你外公生的。我推了他一把,挑重点的说。
      你为什么想听我的事?他的目光炯炯,热辣辣地缠成一团,高温下渐渐缺氧,我的呼吸有些沉重。天空的一只飞鸟打了个响亮的鸣叫,兴高采烈、激动不已。
      不、不为什么想听。就无聊,无聊。我回过神来,好不容易平静了心跳,装作无所谓说。
      他把脸凑近,一言不眨地说,我只会把我的事告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有病呀你。说话都带语病!我随手把熊宝宝用力丢给他。虽这么说,却笑了。
      今晚请你吃饭。张阿姨他们去哪了?
      最近,罗莉和龙哲出了些问题。罗莉吵着退婚。张阿姨急坏了,一大早就上街找算命去了。我担心罗叔叔在家闷着,就让他带着旺旺到我店里去了。罗莉这会儿还没回来,听说他们的新房装修已被罗莉强行暂停。具体的,不太清楚。
      这问题怎么找街头算命?方正扬瞪圆双眼,显得很震惊。表情特搞笑。
      能跟您老比么?新世纪留学生----呀。我故意拉长尾音,以使我笑声里的嘲弄欲盖弥彰。果然,这个留学呆子没听出来,神情认真得像个正在听老师训话的学生。他极其诚恳地说,我们这就上街把她叫回来吧。坐我的车去。
      白湖亭有许多年历史。福州五区八县的通道口,人员杂乱。环境喧嚣。沿街花圃边,除了每隔几十步远就有一个算命摊子外,沿街还摆着象棋残局、扑克争上游之类的赌局。方正扬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专心致志看着十几步开外的象棋残局,说,布阵不错。
      张阿姨虔诚地坐在西禅寺边摆摊的墨镜大爷跟前,背对我们。张阿姨面露喜色,长处一口气,双手高举过头顶,朝着正在焚烧的佛香颔首,嘴里不停微微动着。八卦图,金黄,崭新的金黄色!一筒竹签。我深呼吸了一下浑浊的空气。泥泞的沙土击透水泥坚固的负重,大地擂动我的脑门。我死死盯着它们。不。那个女子原来只是签筒内一只签而已。她有理由活上千年。她是谁,根本就是个可笑的问题,正如我是谁?谁是我?她在一只签筒里,却困住了在尘埃中踟蹰前行的我!她躺在某一只签中。很久很久以前吧。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想提醒我,生命是由令一种无形的力量来控制住的?还是,我从小就对这个世界充满防备和惴惴揣测?
      这些都不过是我毫无根据的想法而已。后一种的想法更能让我接受。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能清晰记起这个梦,依然对这个世界存在深深的不安全感和某种成见。是的,伴随我二十多年了。那个孤单的童年中,任何伙伴都能捏着鼻子嘲笑我身上爷爷奶奶所从事的职业臭。伴随我的,只是那鄙夷、同情、不屑、侮辱、挑衅和无视。我是说,梦里那个白衣女子的内心也和我一样孤单。她就是签筒,狭窄的世界里虚拟的女子。我朝着签筒走过去,眼睛死死盯着它。不。盯着我的童年。每走进一步,我的眼里就越来越止不住酸涩。我不惜花费一切代价来活得物质或金钱,给自己盖上一座又一座安全的堡垒,华丽厚重,定住我的人生。爱情,渴望甚至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沉重代价,午夜飙车,何尝不都是源于此?
      我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紧握在手心,你是我吗?我是谁?
      我的左臂被一只手紧紧拉住。麦子,你、你怎么了?
      一股驱逐孤单的力量从左臂传遍全身各处。心脏里,有力而搏动的暖。
      我已受了这个世界太多太多的忽略。那么,方正扬,你呢?你会让我不孤独么?我仰头看着他。他是否明白这是一种和陪伴无关的孤独?死亡,只是一场孤单的腐烂。可是我呢?我没死过,我会想象死亡的味道。可这样一种孤单,是一种人世的煎熬,迷茫,但不绝望。于是,不停寻找、遇见、相逢、别离、相逢。每个人骨子里都有这种生长于骨髓的孤独、不可救药的,甘愿承受煎熬。也许,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会明白,缘深缘浅,不过只是几十年的光阴。记得我小时候听过一个童话故事,人鱼公主,据说的很美很美的样子。在月光下抖动美丽的鱼尾巴。后来,她为了一位王子,甘愿把鱼尾巴变成人腿。那时,我真的很想扁她---不能说话,多受罪的一件事儿。有必要为所谓的爱付出孤单的代价么?至今,我无法理解她。爱情么?从孤独里走入腐烂的孤单么?可我的体内还储有孩子般的热情和好奇,希望别人为我而尝试爱情和死亡。或许,我自私吧。但谁不自私呢?方正扬,你会让我不孤独么?我扬起头,对着那张四处张望的脸,笑了笑,嘴唇毫无血色。
      麦子,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着他,凑的太近,我看到他的几根眉毛长在眼皮上跳动。我闻到他的呼吸里湿气和微微的温度。很细很细的胸膛起伏声。这些细小如丝的东西就是生命么?我凑近他,再凑近他。有了些问题了,在别人看来,我情不自禁,一幅动情的小女人模样。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谁说这个人间不可笑?所有的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动情的人。只有这个人才知道,她自己根本只是在探寻一个答案。一个答案而已。她被一只手揽过肩膀,耳边细细微微的温度沸腾体内孱弱的器官。
      我爱你。
      仿佛遥远的天际飘来的声音。
      后来,我确定那声音来源是耳旁。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神秘?方正扬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地说。
      我大你五岁。你抓不住我是正常的。这就叫代沟。无法避免的代沟问题。喏,你看到那个车牌么?对。就那辆正往渔溪开出车上的牌子上面的‘直’字后面的那个字。
      我极力把嘴角上翘。
      这个动作让我误以为自己很快乐。也许,方正杨也这么想吧,我看到他的嘴角幅度上扬。哎呀---你们俩在这磨叽磨叽什么。快过来。让大师也帮你们看看,算算你们俩啥时有好事?不过,傅阿姨立即话题一转,罗莉吵着退婚。她说,一定肯定、坚决退婚!这不是把天都掀下来开玩笑?我和你叔叔坚决不同意!这婚当初也是她自己愿意,说好了的。气不气人!我上辈子造什么孽,生了这么个气人的闺女。再说了,龙哲那人也不忒靠谱,不会安慰安慰罗莉?明摆着不疼咱闺女。俩人十嘴九脚川。(方言,七嘴八舌吵闹不休,意见无法统一。)这门亲事当初我就有点闹心。这下好了,看看,出问题了不是?房子装修是小事。大事是俩人合得来不?这签到底说的是啥样,我也不清楚。这东西,不信则无,信则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最近罗莉总借口说在同事家加班。
      依嫂!(闽方言称呼。)话是这么说的。可我这算命是八九不离十。回头客也是十个有九个的!算命大爷不满。张阿姨正在气头上,一声唔知,万代无事!(方言,喻少惹事为妙)你这老依伯做人怎么这样多心多话!……
      拌嘴是件很无聊的事。
      那‘达’字,你认识么?我不顾张阿姨和算命先生在理论,问一旁同样心不在焉的方正杨。
      达字?我看着像,可少了一点。似是而非吧。
      对!那是草写。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莫名不停受地球重心的引力,沉,下沉。我努力地从地球引力中捞起自己,然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轻松口气说,是呀。很多事都这样,似是而非,你懂么?你以为我爱你,其实不是,我爱的是一个浪子。你以为你可以看懂我?其实,你不懂我。对我来说,第一眼爱不上,以后也永远爱不上。可我第一眼爱上的是那个浪子。你眼里看到的,你心里想的,不一定是我想的。所以,古人那一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也不见得能行。比如说,电影里常有这一类的镜头,男人正把肩膀借给某女子靠一下,正好,原配或女友撞见,这就了不得。你说,能信眼睛么?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大家都是彼此独立存在的个体。你懂么?我宁愿不开始,也不希望这是一场潦草的爱情!你不懂我心,我亦不懂你心。我终究不是二十出头的女子,玩不起,赌不起。我之所以显得神秘,是因为我内心犹豫不决。这些也是你从未看懂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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