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误终身

　　正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龙七看向卫天泽，不慌不忙回道：“阁下又是哪位？怎么不自报家门？”
　　卫天泽道：“清平道观卫天泽。”
　　怎么又一个卫天泽？
　　白昴宿道：“两位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是真的卫天泽，而他是妖孽所化。”
　　“我是妖孽？”龙七轻笑，“白孔雀出世乃地藏菩萨显灵之兆，我若是妖孽，山中神明为何要护我？”
　　“是那个小道士吧。”卫天泽道，“既然他能有驱使龙神的法术，想来制造一场白孔雀的障眼法也并非难事，此处你我多说无益，若要两位道长信服你我二人的身份，还需各自展示自家法门才是。”
　　比道法？龙七还真有两分迟疑。
　　虽然旁观的那两个道士不一定能看出他施法的破绽，但现在的他毕竟没有蟒蜕在身，修为大大降低，糊弄糊弄两个小道士不成问题，对付卫天泽这种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家伙，可就不好说了。
　　“怎么，退缩了？”卫天泽道，“这也不奇怪，寻常妖物见到贫道都是要逃遁百里的，你有胆量站在这里，已是令贫道刮目相看。若你识时务，现在便立刻交代出江世初那小道士的所在，再讲白孔雀之术原原本本告知，贫道便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
　　放他一条生路？龙七心中冷笑，凭他听到的怨灵话语，已经足以判断卫天泽便是当年屠戮整个道观的魔；不仅如此，这个魔还并非活物所化，而是受天地的感应诞生出来的。
　　且不说这个冷血无情的魔有没有“网开一面”的同情心，让他出卖世初，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做到。
　　“网开一面？”龙七扶额冷笑，“我真是好多年没听过这样的笑话了。”
　　妖气霎时在山林中弥漫开来，龙七化出蟒尾，一双妖瞳于月光下熠熠生辉，白昴宿、巫商陆皆是一惊，慌忙退到一旁撑开术法保护自身。
　　“妖物果然不识好歹。”卫天泽淡定道，左手迅速捏诀，朝着半空中龙七拍下的蟒尾指去！“我便在这里先收了你，稍候再去解决了那江世初！”
　　龙七嘶吼一声躲过火光，腾空而起，于半空中灵活转身，张开巨口朝着卫天泽吞下！
　　“大胆妖孽！”卫天泽眸中怒火更胜，双眸隐隐泛红，“此刻不除你，天下何来安宁！”
　　——“龙七！”
　　世初猛然惊醒，眼前漆黑一片浑身发软，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头朝下栽倒在窗边。
　　灵雀叽叽咕咕的声音起初还像是远在天边，渐渐的才清晰起来，世界也明亮了几分。
　　“我这是怎么了？”世初焦急的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抓到了自己的布袋，然而翻找了许久，布袋里面竟是空荡荡一张符纸一截蜡烛也没有！
　　“你被那条大蟒用法术定住了！”灵雀的声音传入脑海，“蟒妖把他的蟒蜕裹在了你的身上，然后你就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二十。”
　　怎么过去了这么久？世初三下五除二的扯掉裹在身上的蟒蜕，捉住灵雀大声道：“大蛇呢？他回来了没？”
　　灵雀被他吓到，不敢开口，摇了摇头。
　　世初僵在原地，片刻后步履不稳的推开窗，望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明月，手指轻轻颤抖。
　　“灵雀，外面没有下雨吗？”
　　他放开灵雀，双手捂住耳朵，靠着墙边蹲下，呢喃道：“没有下雨吗？为什么我听到了好大的雨声？好多好多水滴下落的声音……”
　　灵雀隐约知道世初所说的水声是怎么一回事。
　　凡人生命以沙数计，而妖族生命以水滴计，世初的算筹之所以准确，正是因为他能看到几乎任何生物的命值。如今他说他听到好大的雨声，约莫是哪只妖寿命将近……
　　“不会的！”世初暴躁的怒吼，“他的命数与我相连，我的沙数未尽，他怎么会轻易死去？”
　　灵雀慌忙把头藏进翅下。
　　“一定是出事了。”世初咬牙切齿道，“是那道士！”
　　扶着墙起身，世初未束起的长发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平日里的随和俏皮全然不见，面上暴起的青筋令他看上去比龙七更加妖异三分。他随手抓起茶杯在地上狠狠摔碎，随即拾起片碎瓷片猛然刺入手臂！
　　“啊！”
　　狂风卷来大片大片的乌云，月光很快消失不见，村民们抱怨的纷纷关紧门窗。
　　“应吾所约——龙七——现形！”
　　“叽！叽叽叽！”灵雀被狂风吹的从桌上翻滚下去，恰巧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它自翅膀的缝隙间看到了世初的模样……
　　他，他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地上的蟒蜕发出翠色光芒，世初将他披在身上，向着窗外一跃，乘风飞向远处被雷电包围的“神山”。
　　两日前。
　　“缚灵索！”卫天泽朝着追至悬崖边的龙七抛出条闪着金光的长链，龙七一时闪避不及，被锁链套住，化作人形自半空直直摔了下来。
　　“没有蟒蜕，你的修为简直连只七尾妖狐都不如。”卫天泽手指微动，令缚灵索将龙七拖至眼前，“难得你这般狼狈模样还想着护主，想来那小道士除了坑蒙拐骗，还很善于蛊惑妖心。”
　　“他再坑蒙拐骗，哪比得上你的欺师灭祖？”龙七努力挺起身，毫不退缩的同卫天泽对视，“欺师灭祖不敢承认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怪到别人身上，不知将来你到了九泉之下，你的师父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救你一命？”
　　“妖孽妄言！”卫天泽一记符咒抽在龙七身上，没有蟒蜕保护的身躯立刻传来皮肉焦糊的味道，“当年师父为除即将出世的魔龙白岳麟以及妖物江世初，耗尽全部心力；但哪成想江世初的妖力实在强大，竟然能够招来近乎真实的天雷，为了不让天雷早就的魔龙为祸苍生，师父和师兄们倾尽全部发力封住了魔龙的部分意识，并将它带离了江世初身边。”说到此处，卫天泽像是回忆起什么，眼中有丝丝黯然，“可都怪我无知，看那江世初年纪尚轻，便以为他是一时好玩才同我作对放走了妖狐截下了宝珠，却不知那东西正是解封魔龙神识所需……江世初那厮，不仅释放魔龙，还将一众道士打伤后逃脱，将我等玩弄于鼓掌之间！”
　　真是一派胡言！龙七听得火冒三丈，忍着剧痛想要化成原型挣开缚灵索，无奈他力量实在不足，尝试了两次便再没了力气。
　　愤愤之下，龙七也只能暂且同卫天泽做口舌之争：“放屁！真是笑掉这白石村整村人的大牙！枉我还在白石村附近打探良久，生怕自己为着世初的缘故对于清平道观一事的来龙去脉有误解，如今听到你这番话，我才明白——清平道观灭门惨案根本就没什么疑点！就是你，卫天泽，你这个天地孕育出来的魔，欺瞒了道观的道长，残忍的杀害了一众同门！”
　　我是魔？
　　卫天泽的身形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天地孕育出来的魔？”卫天泽自信满满道，“天地是万物精气神的源泉，无论是道法还是佛法，无不说天地仁慈，你却说魔也是天地化生出来的？”
　　龙七张口欲辩，卫天泽又是一记符咒封住他的嘴，提着缚灵索道：“让你多说只会蛊惑两位道长的心神，这清屏山后山正有个深不见底的山涧，我便将你留在那里，待到江世初来寻你我正可以一举将他拿下。”
　　说罢，卫天泽转向白昴宿二人，一拱手，道句“有缘再见”就提着龙七大步离开了。
　　十八日那夜，卫天泽带着龙七跃下深渊，而白昴宿同巫商陆在山中迷了路。
　　二十日拂晓时分，两人齐齐自梦中惊醒，还未来得及彼此交换噩梦心得，再次齐齐被凭空出现的少年吓到。
　　少年浑身上下散发高贵而冰冷的气息，面容虽同常人无异，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眸却令人心生畏惧。
　　“喂，”少年冷冷道，“醒了就别装傻，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
　　“向人问话时不知道要自报家门么？”巫商陆面色略有些苍白，昂着头同少年对视。
　　少年偏头打量了他片刻，忽然扬起手一巴掌扇在巫商陆脸上！
　　“放肆，”少年道，“回答我的问题。”
　　巫商陆擦去嘴角血迹，眉眼中怒火熊熊燃烧——纵使性情再冷漠，他到底也是正经道门弟子，何时受过这般侮辱？
　　可还没等他发怒，少年又是闪电般的一巴掌——只不过这一次是打在了白昴宿脸上。
　　“你！”白昴宿衣袖剧烈抖动，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四周阴气大盛。
　　“我说最后一遍，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少年完全无视两人怒火，微微拔高声调，四周升起的阴气霎时褪去。白昴宿还想动手，巫商陆咬紧牙关压住了他的手：“别动。”
　　白昴宿顺着巫商陆的视线看向地面，这才发现身后断枝残木不知何时生长的郁郁葱葱，且每根新生枝条的尖端都对准着他们。
　　巫商陆道：“我们是来山上寻找白孔雀踪迹的道士。”
　　少年接着问：“那你们可曾见到一条大蛇？”
　　大蛇？巫商陆同白昴宿对视一眼，这少年说的难道是同卫天泽道士斗法的蟒妖吗？如果真的是的话，他们该如何回答？
　　犹豫半晌，巫商陆开口：“见过……一面而已。”
　　少年眨眨眼，盯着巫商陆的目光直叫人发毛，好在这一次他似乎没打算动手，反倒两步走到两人面前蹲了下来。
　　“什么？”
　　白昴宿始终紧张的防备着少年，担心他对巫商陆出手，但这少年心思实在多变，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瞪着巫商陆，此时忽然转头呆愣的看向白昴宿。
　　“大蛇同人打架啦？”
　　白昴宿只觉后背发凉——
　　少年能够直接看到他们的思想？！
　　他的念头还为落实，少年已经向后一跃落回了之前站立的位置。
　　“诶~他被卫天泽抓走了啊~这可真是变得很麻烦了呢……”少年撇撇嘴摇了摇头，“那家伙可不好惹啊，就算是我，也要考虑半柱香才能把他解决呢。”
　　解决卫天泽道长？巫商陆总算明白眼前这少年的身份——
　　“你是江世初吗？”
　　“诶？”少年指指自己，“我吗？”
　　不是你吗？
　　“哦哦，是我，应该是我吧。”少年嘻嘻笑起来，“不过没有‘江’那个字啦，我是世初，世间万物之初。”
　　“那条蟒妖是你的同伴吗？”面对忽然变得和善的少年，两人不敢掉以轻心，白昴宿心知少年同蟒妖牵连不小，干脆从蟒妖身上发问。
　　“同伴？”少年立刻反驳，“当然不是，他是我的一招后手，万一白岳麟不顶用了，就可以拿它来代替。再不济，还可以做成一顿好吃的。”
　　敢拿一条千年蟒妖当做食物？眼前人……不，眼前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未等两人再发问，世初忽然皱起眉头，朝着虚空处低吼：“不对！大蛇不是食物！我答应过他不会伤害他的！”
　　“不是食物！”世初猛地摇头，“不是！”
　　眼见着少年周身的气息再次凌厉，巫商陆拉着白昴宿迅速起身，远远离开噼啪生长的树木：“你若是想要找到那条蟒妖的话，他被卫天泽道长带到了清屏山后山的深渊，你去那里找他吧。”
　　“嗯。”世初停下疯狂的动作，眼中光芒也渐渐消失，“要找他。”
　　两人松一口气，慢慢远离少年。
　　“对了！”世初向前走了十来步，忽然回头喊住两人，“下山的路我帮你们打开了，不要停留，赶紧走。”
　　——“哇啊！”白昴宿大吼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怎么了？”站在一旁的巫商陆扶住他，“白兄可是受到梦魇侵袭？”
　　“大，大概吧。”白昴宿擦去头上汗水，此刻天色尚未明亮，他转头向巫商陆道：“怎么样，巫兄找到下山的路了吗？”
　　巫商陆点头道：“刚刚寻到。”
　　是梦吗？白昴宿同巫商陆缓缓下山，此刻天色尚暗，脚下稍不注意，很容易滑倒。
　　“巫兄小心！”巫商陆脚下一滑，白昴宿正要扶他，对方却扶住路旁一棵参天古木站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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