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误终身

　　慕晞被禁足在皇宫内已有四五天。
　　好在他同二皇子是一母所生，较其他皇子间亲近许多。因此此刻虽身负“谋逆疑犯”的重大罪名，吃穿用度同之前也并无太大出入，只是身边的人皆已换做二哥的亲信。
　　今日晚膳忽然多出一壶酒，慕晞心知这是二哥的某种提醒，却不但不感到心安，反而有些惶惑。
　　天色渐暗，申时过去不久，素色华服出现在慕晞所居的“海棠阁”门口。
　　慕晞迎出去，恭敬的行礼道：“二哥。”
　　慕晔笑笑，扶起自家三弟道：“怎么，生二哥的气了？你我什么时候如此疏远过？”
　　慕晞也露出笑容，嘴上说着不敢，胳膊却同往常一样搭在了哥哥肩上。
　　月光明朗，两人对坐在海棠树下，慕晞为两人各斟酒一杯，随后举杯道：“小弟胡闹，让二哥费心了。”
　　慕晔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容渐渐隐去，眉宇间透出几分疲惫。
　　慕晔道：“你也知道你给我惹了大麻烦。之前我是怎么同你说的？父皇重道多年，明里暗里服用了多少‘灵丹妙药’我们都是知道的，可是那些丹药可有一丝真正的药效？那些道士依靠的无非是一张巧嘴，我原以为你再怎么为父皇担忧，心里也是有分寸的，可谁知你竟效法……你……哎！”
　　慕晞讪讪的又饮了一杯，低声道：“父皇我当然是担忧的，可是我担忧的又岂是父皇一人？我心里也明白二哥的顾虑，但若是别人的方法令父皇转好，那于我们……”
　　两兄弟一同长大，了解对方何止一点半点，因此两人这两句话并非未说完，而是无法出口。
　　半晌，慕晔摆摆手，为弟弟斟了一杯：“你我都不是纠结对错之人，如今最应当计较的乃是助我稳定朝局之法，我此番前来正是为同你商议此事。现下父皇殡天，按皇子排序我理应即位，可一会儿尚书阁的几个老古板说重阳将近不宜安排登基大典，一会儿道士们联名上书要求今早释放天牢内关押的道士，一会儿又是武将上书边关吃紧……”慕晞咬咬牙道，“这些一时看来不算什么，可若是我真的稳定下一切，到了合适的时候，尚礼阁的老古板们又不再推我为新皇，那这些忙碌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慕晞听得二哥的叙述不住点头，待对方说完，他略略沉吟片刻便道：“二哥所说这三件事确实令人为难，若要为江山社稷，你我当全力控住朝野上下，以边关大事为重；可细想起来，边关吃紧也并非一日两日，统帅将领自当有缓解之法，他们难道还撑不过这个重阳么；故而二哥最当稳住的，是皇城内的人心。”
　　慕晔道：“该如何？”
　　慕晞道：“放了那些道士。”
　　慕晔挑眉。
　　慕晞笑笑：“我知二哥的担忧，若是放了他们，那人的罪责该如何处置？可请二哥想一想，若是成功得到尚书阁的支持，那人还算得上威胁吗？”
　　慕晔垂眸思索一分，缓缓点头道：“即便如此，还是险着。”
　　慕晞道：“智者千虑尚有一失，这世上本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何况二哥也不是白白放掉那些道士。他们中不乏能窥测‘天机’的能人异士，以放他们自由为条件，换个‘真龙再世’的好名声，可还合适？”
　　慕晔心下了然。
　　然而了然同时，又不免添上两分忌惮。
　　他三弟的聪慧他是知道的，如今这份聪慧能为自己所用还好，若是有朝一日他知晓了自己曾经的作为，起了反心，恐怕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威胁。
　　约莫过了半柱香，慕晔的脸色逐渐和缓，他端起酒杯缓缓一口饮下，眸中水光潋滟。
　　慕晞却没注意这么多，他只当又帮二哥解决了一件难题，悬着的心放松下来，调侃道：“二哥的容貌真是越发同母妃相似了。”
　　慕晔不语。
　　慕晞又道：“以二哥的能力，明日上朝便开始安排诸项事宜，要不了两天就能令尚书阁的老家伙们哑口无言；等过完重阳节，你我兄弟二人可再大醉一场，待到二哥荣登大殿，三弟我正好赶赴云州。”
　　慕晔漫不经心道：“是了，我竟忘了三弟文韬武略在皇子中皆是最出众的，若是你来戍守边关，想必朝堂之人可高枕无忧。”
　　慕晞兴致正好，颇想多说几句，却见自家二哥起身立于海棠树下，神色淡淡道：“天色已晚。”
　　慕晞张了张嘴，眼中闪烁的一点星光迅速湮灭，迟了片刻才道：“二哥这就走了？”
　　慕晔高深莫测的朝他拱了拱手，也不知什么意思，道了声“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便大踏步离开了。
　　同道士们商量条件？真是再好不过的计谋了。
　　救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小道士，救了装神弄鬼的卫道士，救了他自己和向来同自己作对的那人，还能于自己有利！
　　“慕寒昭……”慕晔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中又是一阵恼火，“你的脸就生得像父皇么！”
　　是夜，牢狱之内，卫天泽收敛气息睁开眼睛，嘴角泛起丝丝冷笑。
　　次日，二皇子以提审重要人犯为名，命自己的心腹将卫天泽带到皇宫内的亭台水榭。
　　"卫道长，"二皇子起身客气的拱手道，"天牢之中若有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卫天泽回礼，神色无异道："无妨。"
　　二皇子又道："久闻道长大名，未曾有幸得见，不知道长可愿赐教？"
　　卫天泽道：“不敢。”
　　二皇子屏退左右，笑意盈盈道：“道长不必客气，本王只是想知道，道长可曾算出本王今日召道长来所谓何事？”
　　卫天泽淡定道："殿下之意，贫道怎敢猜测，何况陛下之事贫道尚未脱罪，此时若是妄言岂不是自讨苦吃？"
　　二皇子轻捻杯沿："看来道长无论如何也是不愿意让本王开开眼了。罢了，本王也不勉强道长，既然道长想要聊聊父皇之事，本王就听一听道长有何解释吧。”
　　卫天泽沉吟片刻：“当日贫道本欲向天借寿赠与陛下，却不想所用法器被另一小道士破坏，无意中放出了魔尊，这才铸成大错。”
　　二皇子漫不经心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随口道：“这么说，父皇的仇本王却是要找魔尊讨还了？”
　　卫天泽道：“若论因果，的确如此。”
　　二皇子冷笑道：“好你个妖言惑众的妖道！先是放出真龙的谣言撼动人心，现在又扯出什么魔尊，你真当本王和本王手底下的人都是啥的吗？！呵，道长你不愿说也无所谓，便是你能舌灿莲花，但不知天牢中其他道士可有道长这般本事？"
　　卫天泽闻言果然脸色略变，约莫半盏茶后，他终于再次开口：“贫道所言句句属实。”
　　二皇子面色阴晴不定道：“不如你先说一说真龙的传言？”
　　卫天泽微怔，心念几转，明白过来。
　　他轻咳一声，抬目对上二皇子视线，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真龙现世并非传言，乃是贫道亲眼所见。正是皇帝殡天次日，二皇子殿下去寝宫请安时所见。"
　　二皇子"嗯"了声，又问：“此事可有他人知道？”
　　卫天泽道：“天牢中众道士都知道。”
　　二皇子终于再次露出笑意，转身在卫天泽对面坐下，笑道：“卫道长果然本领高强，本王也没什么可质疑的，只是真龙事大，卫道长和其他道长可不要到处乱说，闹得人心惶惶，才好。”
　　紧接着，二皇子又道：“还有，父王殡天之事本王已有眉目，乃是三皇子慕晔带来的妖道江世初所为。如今三皇子在皇宫中等待发落，这江世初，还要劳烦道长捉拿归案了。”
　　卫天泽应道：“除妖扶正原是贫道所求。”
　　二皇子满意的拍手唤来侍卫，朗声道：“你们好生送道长回去，陛下之事本王已经查明，众道长在天牢的最后一日，你们可别敷衍了事。”
　　侍卫应声，恭恭敬敬一手抚剑一手摊开道："道长请。"
　　待到卫天泽走远，隐身在龙七才松懈几分，不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
　　捏了捏手中的免罪金牌，龙七眸色转深起身欲去，肩头忽然一重——
　　"区区蟒妖也敢擅闯皇城？"
　　龙七转身出手如风，然而他的品级根本无法同对方相比，对方根本不需要出手，他便双膝发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抬不起头，也不需要抬起头，生平头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面对真龙也敢出手，你真是有几分胆量，"真龙收回龙威，嘲讽道，"和那小道士一般脾气。"
　　那小道士，还能是哪个小道士？龙七心中恐惧被冲淡几分，发青的面皮渐渐回血，艰难抬头道："我正要走。"
　　"知道你要走。"真龙坐在凳上，瞄了眼二皇子用过的茶杯，嫌弃的丢到一边，抓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喝，"特地来提醒你——赶快带着那小道士远走高飞，有多远走多远，皇城要变天了。"
　　龙七皱眉道："这天下都是你的，皇城中难道还有人能令你有所忌惮？"
　　真龙道："自然是有的。"
　　龙七道："出了皇城，我们当前往何处？"
　　真龙挑眉："那小道士不是神算么？你问他好啦！"
　　龙七似乎很可以理解真龙为什么回喜欢世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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