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误终身

　　“轰隆隆！”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世初站直身体调整气息，勉强对着慕晞扯出个笑容：“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及时赶到。”
　　慕晞“嗯”一声，看着一地横七竖八的道士心中无奈，再看看龙床上已经失去生机的皇帝，眸中浮现淡淡哀伤。
　　“此处不宜久留。”
　　他攥紧拳头，转过头对世初说：“其他皇子恐怕已经得到消息，你我如今神志清醒，更是有口难辩。”
　　世初勉强道：“不如我们也躺在地上？正好我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慕晞摇头，拉着世初踉踉跄跄的走向寝宫后门。
　　“请三皇子、江道长留步。”
　　黑衣影卫并排立于瓢泼大雨中，慕晞呼吸一滞——是谁？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寝宫门前传来常公公尖细的声音：“二皇子驾到！”
　　慕晞面上的疲惫转为惊诧，他与世初完全来不及躲藏，眼睁睁看着寝殿正门大开，二皇子慕晔疾行至老皇帝榻前。
　　“儿臣参见父皇！”慕晔撩开衣摆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行礼行的端正到位。
　　但他的眼神却眨也不眨的落在老皇帝发青的脸上。
　　他知道了。慕晞无奈的闭了闭眼睛，走到慕晔身边，朝着老皇帝双膝下跪，沉声道：“二哥……父皇他……已经殡天。”
　　慕晔双臂缓缓垂下，转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慕晞沉声道：“三弟，你说什么？”
　　慕晞避开兄长目光，声音哽咽道：“皇兄，父皇他去了！”
　　慕晔年长慕晞两岁，如今双十有二，封秦王，几乎是确定的储君。
　　但今日巳时他忽然接到密保，上书老皇帝未来得及留下遗诏便殡天了。
　　他的心思在诸皇子中最为缜密，甫一听闻此事便想到了四五种处理方法，加之昨日听闻五皇子再请卫道士进宫做法，他略略考虑一刻便决定动身前往寝宫。
　　只是在前往寝宫的路上，他又得到了亲弟弟慕晞的消息——慕晞竟然也在寝宫！也是带着个道士做法！
　　他还以为那只是五弟的亲信传出来的谣言，毕竟在对道士的态度上，二弟向来同他一样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怎么会亲自带道士去父皇寝宫？！
　　然而这最糟糕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慕晔收回幽幽目光，叹口气轻拍慕晞肩膀道：“三弟，你怎么，这么傻？”
　　这句话声音虽轻，可此时寝宫内鸦雀无声，因此话一脱口，寝宫内外的人均是怔住了。
　　慕晔起身，拍了两下手掌，满面沉痛道：“妖道做法谋害皇帝，即刻打入天牢等候发落，任何人持任何口令不得探望或将其放出；三皇子慕晞与五皇子慕昭意图不轨，自即日起禁足于各自府中，待本王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守在寝宫后门的黑衣人没有分毫动摇，同时寝宫内闪出五名黑衣人，短短一分内宽敞的殿内竟显得拥挤不堪。世初见状不对慌忙冲上去想要拉起慕晞，然而黑衣人动作比他更快，他还未冲出一步，对方闪着寒光的刀刃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哇！”世初惊恐的闭上眼睛，忽然整个人身体一轻、眼前一花，升到了半空！
　　“大蛇！”
　　世初下意识喊道，“是你吗？”
　　身下之物显出身形，果然是龙七。
　　两人眨眼间就已经飞升至皇宫半空，世初四下扫视，发觉守护皇宫的禁制破损处许多，现在冲出去应该不是难事。
　　可慕晞该怎么办？
　　龙七感应到世初心绪，沉声道：“慕晞乃是皇子，那些人不敢对他如何，若是你此刻冲进去胡说一通，没准会被乱棒打死。”
　　“可我们当着这么多黑衣人的面飞来飞去的逃走了，他再是皇子，也有口难辩啊！”世初咬咬下唇，果然还是无法放心，“哎哎哎大蛇，你把我放下来，我得回去让他们带回去！你别担心，我手上有免死金牌！”
　　“闭嘴！”龙七“嘶嘶”两声，又拔升数米，“我冲进去的时候用了个法术遮住了那些黑衣人的眼，他们不会发觉。那二皇子我曾有耳闻，并非良善之辈，如今皇帝殡天局势动荡，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世初似乎还心有不甘，只是现下龙七在轻轻颠他一下，他都感觉浑身要散架一般。
　　——算了算了，按照之前的情况看，我掺和进去只能把事情越搅越糟，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龙七感应到世初心绪较之前稍稍平稳，这才转向飞回城隍庙，问道：“魔尊出世不会全无预兆，除非是有什么东西堕入魔道，你可知道……”
　　世初刻意重重咳了两下，可怜巴巴的趴在龙七身上装死。
　　龙七冷哼道：“是龙神吗？”
　　背上的小家伙还是不说话。
　　龙七不再理他，径自说道：“魔尊重临人间，天庭必定派人下来将其击溃或重新镇压，说不定我们可以遇上一两个，向他们询问我身世之事。”
　　世初哼哼两句：“我帮你问过真龙，他说他已经托人帮你去打听了。”
　　龙七不以为然道：“皇城多事，真龙殿下哪有功夫管我一个旁姓杂龙，还是自己打听来的靠谱。”
　　世初狠狠拽拽龙七身上鳞片，低吼道：“你闭嘴！唠唠叨叨的烦不烦？让我清静一会不行吗？我好不容易留下一口气，又要被你气走啦！”
　　龙七只好不再说话，可是隔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道：“你今日若是出事，我便是去地府走一趟，也会把你带回来的。”
　　世初小孩子闹别扭似的哼哼唧唧的，到了城隍庙门口还不肯从龙七背上下来，眼睛紧紧闭着佯装熟睡。
　　龙七等了两盏茶左右，世初渐渐放松下来，真的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将小家伙放在蒲团上，心里盘算着找个时间取回小家伙的包袱，随后守在庙门口静静看着山脚下因突如其来的大雨安静下来的皇城。
　　“唔！！”
　　庙内小家伙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龙七胸口一闷，皱眉转头借着月光打量蜷成一团的小家伙。
　　“怎么回事？”
　　世初又是一声低语，龙七走到他身边，犹疑了一分，化作原形盘在他身上。
　　人的身体果然好热。龙七被世初身上热气熏腾的也有些神志模糊，他不知晓世初是因为病重才发了高热，只是本能的将自身妖力缓缓输送至他所护佑的“主人”体内。
　　“都死了？都……”
　　世初短促的低喃了一声，随即感受到一股清凉的气息注入体内，舒服的发出声□□：“唔……大蛇……”
　　龙七笑笑，蟒躯在世初脸上轻轻蹭了两下，轻声说：“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看一看，你想瞒着我的究竟是什么。”
　　——时间回转到他向世初询问龙神之时。
　　“魔尊明明是从魔珠里面放出来的，为什么会变成白岳麟堕入魔道而成？这一切难道还没有结束吗？”
　　“大蛇你这家伙给我闭嘴！你不就是想赶紧离开这里躲开麻烦吗？我告诉你我偏不！慕晞好歹救了半城人的姓名，我绝对不会弃他不顾的。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化龙，就是因为你不积极积德行善，知道不？”
　　“好累啊……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可是天色好红，赤星闪耀，这回我大概又闯祸了。”
　　这小家伙的算筹果然是一刻都没有停过。
　　龙七又好气又好笑，偏偏这小家伙闹出了什么多麻烦事，他却不觉得厌烦，反而隐隐觉得自己确实该留在他身边。
　　明日，你会想出什么幺蛾子？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隔天，世初在龙七“怀”中醒来，这才明白为什么做梦差点被冻死。
　　“嘿！”世初推推缠在身上的一团，“呼，嚯，哎，我说，醒醒！”
　　巨蟒化作人形，龙七打了个呵欠，问道：“何事？”
　　世初坐起，跟着龙七打了个呵欠，从怀中掏出卫道士给他的免罪金牌递给他：“我说，咱们虽然逃出来了，但是里面的道士估计会受点苦头。你把这个送到卫天泽手里，也许会有点用处。”
　　龙七点头。
　　“不过……”龙七随后说道，“此事白天不便行动，要待到夜间。”
　　“那现在去做什么？”
　　龙七伸出手揉了揉世初一头乱发：“束发，出去摆个摊，我请你吃一顿好的。”
　　世初怔愣片刻，歪头奇道：“咦？”
　　随即他伸出手默默龙七微凉的身躯，心中的算筹停了一刻，趁着这时间，他鼓起勇气道：“龙七，你现在尚可脱身，若是你想追寻魔尊踪迹……”
　　龙七伸出手捂住他的嘴，望着过于寂静的树林平静道：“你有恩于我，我既认你为主，自当护你周全。”
　　世初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对着龙七如墨双眸有些说不出的紧张，小声道：“我没想要救你啊。”
　　“事情并不是只有因果的。”龙七打断他，“你朝着某件事情的结果算去，可谁又能想到沿途碰到的因才是对你影响最深的呢。也许你砸了如意坊，又将皇宫闹了个天翻地覆，但是对于我龙七来说，你是我的有缘人，我自当留在你身边直到缘尽。”
　　他毕竟活了千年，纵是不曾真正入世，人间的故事，听也听得耳朵起茧。
　　但他并不敢说自己已经通达世事，否则，他怎会到现在都没能迎来最后一道天劫？
　　城隍庙内沉默半晌，世初原先还笑着，渐渐收敛笑容，眸中添了三分痛楚，又过片刻，他垂下肩膀，低声问道：“谁会叫龙七这样的名字？”
　　龙七眼眸微眯，似笑非笑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
　　世初干笑道：“我不知道。”
　　龙七道：“龙七就是我的真名，虽然难听了些，好歹是我朝上天讨的彩头。”
　　世初惊讶道：“啊？”
　　龙七学着世初之前的样子哼哼两声。
　　小家伙的脊背渐渐挺直，苍白僵硬的面容现出淡淡血色，灰蒙的眼中神采回归。
　　“哎呦呵！看不出来上天的品味这么特别！哈哈哈！”
　　龙七一巴掌呼在世初头上，单手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拎起来，拖着他走向山中。
　　“大蛇~你要把我拖到哪里去？不是说好了要请我吃饭的吗？”
　　危险就这么无形中诞生又消失了。
　　“山中有条溪水，你去洗洗，我去为你寻一身干净的衣服。”
　　世初懒洋洋的任凭对方拖着自己，心脏砰砰砰跳的那叫一个带劲，令他忍不住想胡说八道：“哎哟，龙大哥，龙小七，你可真好~我跟你说，衣服要绸缎的，不要绣花，要带香包的，知道不~啊，要是再有把扇子就更好了。”
　　“闭嘴。”龙七笑呵呵道，“你以为你是个婴孩吗，看你糊弄人的本领，可不像是第一天生而为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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