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将至

　　苏明看着眼前已过不惑之年却依然姿态翩翩的男子修容，束发，正衣，一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不由莞尔。不想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便被该男子抓个现行，对她恨恨道：“明明，你瞧瞧你现在这副呆样子，怎么嫁得出去哦！”

　　苏明不由讪讪，再不敢有丝毫微辞以免引来她师父的喋喋不休。不想苏容将她上下一打量，不由又恨铁不成钢：“明明，我前两日给你买的新衣裳呢？还有钗子怎么也不戴……”

　　苏明由不得再一次落荒而逃。

　　她师父苏容人称怪医，便颇有几个怪癖，爱美就是其中之一。他自己爱修饰也就罢了，却常常看她一副男女莫辨的打扮不顺眼，每每恨不能将她重新投一回胎，好教养成他赞赏的模样。苏明浑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乐得自在，便这样简衣素容的得过且过。说起来她随苏容这样的美男子走南闯北地游医，还是这样的装束方便行事，免去不少麻烦，不然，就是那些灼灼的女子目光里的嫉妒之火都能将她烧穿。

　　苏容平日里数落苏明，多半还是带了几分纵容的口气，不过随口揶揄她两句，今次却一改往日的随意态度，颇有追根究底的架势。

　　“明明，此番去邺都，你真要随我去么？”

　　“我都随你走到邺都脚下了，难道还是假的吗？”

　　苏容见苏明颇不以为意，脸上也没有一丝异样，到底是问不出更多的实话来，只好作罢。

　　苏明是苏容在行医半道上捡来的，彼时，他为取道捷径好医治旧友老父，不得不穿过一片密林，在一棵大榕树旁边发现了一个衣衫褴褛，不成人形的男孩。当时还是历帝朝，吏治腐败，刑法严酷，荒郊野岭偶有弃尸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苏容早已见怪不怪，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也没有工夫泛滥同情心去收葬，可惜他眼神太好，恰恰经过幼儿尸体旁边的时候，瞧见他手指动了动。当时的苏容还没有怪医的名气，良心还得以苟延残喘，他只得下马弯下身，嫌弃地两指捏起幼儿胳膊，触手冰凉，指尖沾满已经干涸碎裂的泥土，不过是尸体还是身体他还是一触既知的，当下也不犹豫，抱起孩子一同带往旧友别院。

　　原以为捡了个男孩当药童，不想他一路上急于赶路，小孩也只是受了些微轻伤然后累得睡着了，他只是稍作处理，再分些干粮给他便不再多理会，直到他缓解了旧友老父病情的凶险，稍作整顿看到由旧友家仆收拾齐整带上来的女孩，才惊掉下巴，悔不当初。

　　苏容虽是行医之人，却是个身无挂碍的凉薄之人，否则这几年乱世，恐怕他也坚持不下来这份见惯惨事的行当，奈何至此被个黏人的女孩跟个尾巴似的缀着，最终药童没有收成，倒是多了一个牵肠挂肚的女徒弟，抵得上半个女儿。

　　关于苏明的身世，苏容多少知道有些不简单。那时捡到苏明的时候，他虽然只穿着中衣，并且磨得不成样子，不过质地还是不错的，况且她指尖沾满泥土，跟个尾巴似的追着他的时候，还从荷包里挖出一团捏地不成样子的缀有宝石的璎珞金项圈交给他，因长久不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师父，我有钱交束脩。”

　　苏容当时收了项圈，翻手去找项圈的印记，多半这种需要繁复手艺的金贵饰物都有金号印记，可查饰物出号时的去处。可是，苏容看到的却是被钝物毁掉的印记，不可辨认。苏容看看女孩，虽长得瘦瘦弱弱的，也不是多么令人惊艳的相貌，但小小年纪遭遇此变却沉着冷静，懂得掩盖形藏，且行事果敢，倒是极其聪明的，当下他没有坚持原则，收下了女孩当徒弟。

　　“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

　　“姓什么？”

　　苏明坚持：“我叫明明。”

　　苏容看着苏明，其实他早猜到榕树边的新土，是座不起眼的新坟，这孩子和家人不知从哪里逃到那里，然后家人死了，或者还没有到那里家人就死了，孩子在榕树边葬了家人，随即昏倒在树边。

　　沉默片刻，苏容无奈道：“也罢，你姓苏吧。”

　　苏明点点头。

　　此次，苏容接下驻守邺都的将领薛至的脉案时，苏明便只说了一句：“师父，这是我世仇，不过师父放心，我有分寸。”

　　苏容无语，他倒不见得一定要医谁，一定不能医谁，他是不太有骨气的一个大夫，往往行事也是随心所欲，只要有他感兴趣的疑难杂症，不拘对方是什么人都接。如此，难免惹祸上身，好在占着点名气，才得以保全师徒两人性命。

　　这个薛至倒是非治不可，因为他是被北帝捉住的。不过，怎么治却是可以看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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