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亦有道

　　男子应当处于青年，轮廓柔和，五官端正，容貌俊秀，几绺白色发丝滑出帽檐散落两侧，像海浪般涌起弯曲。宽大的斗篷掩住了来者的身形，分不清胖瘦却可窥见身躯的挺拔如竹。若能忽略那不符年纪的雪发、异于常人的血红眸子以及惨白如纸的皮肤，倒也是一表人才。
　　白发、白肤、红眼，萧丁隐约有些印象，似乎从哪里听说过这类人物，但一时也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人呢？萧丁搜肠刮肚，皱起眉头。
　　男子却误会了，他一边微笑以表歉意，一边默默地坐到最里面。一条黑身白爪的大狗随即跳上座椅紧挨着他。无意中，萧丁发现男子唇红齿白，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分外好看。
　　虽说想不起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有一件事是能确定的。
　　“先生是人吧？”萧丁笃定，眼睛明亮如同星辰。
　　男子一顿，偏转脑袋，一双红宝石般的眸子打量萧丁，良久才收回视线：“你多大了。”他的语气平淡似水，疑问也像是陈述。
　　萧丁爽快道：“十七。”
　　男子轻柔地抚摸狗头，眼中情绪莫名：“加起来几千岁，不如个小娃娃看的透彻。”
　　一堆疑问像鱼咬钩一样不断冒出，萧丁等着男子继续说下去却落了个空；漫长的旅途无聊乏味，不愿被前方嘈杂荼毒的他本想闭眼小憩，不料却睡着了。
　　男子又偏过头，出神地看着年纪轻轻就四海为家的少年。萧丁眉清目秀，白净的脸庞稚气未脱，发育中的身体青涩而单薄。上挑的眼角总给男子一种熟悉感。
　　“汪汪。”黑犬叫唤了两声，舔了舔男子的手指。
　　少妇面容憔悴仍旧存有几分姿色，她无力坐回床上，声嘶力竭：“为什么不躲开！”
　　少年咧嘴一笑，眼泪模糊视线：“这是娘第一次给我的东西。”
　　一根青玉簪子硬生生直挺挺地扎入左肩，又深又狠，血流如瀑。
　　“呲。”萧丁猝然惊醒，痛得不行，他感到几年前的伤口又裂开了。
　　视线落到左肩，青衣并未被染红。萧丁明白自己又梦魇了，浑身冷汗的他突然开始怀念没遭变故前的日子了。
　　那个时候，他和其他家丁的孩子一同嬉戏，饥肠辘辘，回到厨房，养父石叔早已准备好又大又香的烧饼。
　　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怎么成了镜花水月，一下就没了啊。
　　“你姓什么？”
　　萧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竟然是从对面发出的。如果白发男子关心的话，为何一开始不问。
　　“……萧，萧丁。”萧丁反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张，叫我张锐便可。”张锐微笑。
　　黑犬趴在长椅上，头枕着张锐的大腿，舒服地眯眼。
　　“那我叫您锐哥吧，”萧丁随口道，“不知要多久才到清霜城。”
　　张锐一边抚摸着黑犬的脊背一边分析：“以航雀王的速度，怕要再过一夜。”他说道，转头欣赏窗口倒掠的风景，白云如流水，变幻莫测，起伏不定。
　　一夜？萧丁觉得有些慢了，但也不好说什么。清秀的五官染上淡淡的愁韵，成熟了些。
　　“看来不止一夜。”张锐丢下个算不上噩耗的消息。
　　“为何？”萧丁顺着张锐的目光望向窗外，身子陡然一震。
　　厚重的乌云铺天盖地，整片天空不见熹微的晨光。云朵密集如同污损的棉被，压得人心惶惶。燥热很快充斥着船舱，驮着它的灵兽航雀王发出几声尖叫，刺人耳膜。
　　大雨忍而不言，呼之欲出，银蛇在墨团中现身游走，孕育着一场极大的风暴。
　　一切，等那一声惊雷。
　　萧丁不由得惊呼：“人真是太渺小了。”
　　游方道士中的佼佼者，虽可呼风唤雨，但也是需集天时地利人和。碰上这自然变化，也是无可奈何。至于那些高高在上修仙世家名门正派……萧丁倒也说不好。
　　“人于天，若沧海一粟。”张锐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阴影里，愈发像鬼魅幽灵，“然大成者，可毁天灭地。”他的血瞳异常坚定。
　　萧丁头摇的像拨浪鼓：“也许某些修士很厉害，但毁天灭地也太夸张了。就这通天的巨变，人能做到吗？”
　　张锐双眼如因风皱面的水，终究什么也没说。
　　人常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眼睛看到的，也未必为真。
　　“早知道多花几个元宝坐‘天星龙’了。”前方彪形大汉声如洪钟，他个头高大虎背熊腰，露出半截身子。
　　娇滴滴的女声后接道：“‘衍珠贝’还送珍珠呐。”
　　人群议论纷纷，显然对行程耽搁很不满。黑犬不满地发出声响，吵到狗狗后果很严重！
　　张锐对他人的异议漠不关心，闭上眼开始打盹；萧丁有心多问一些，见对方如此，细想萍水相逢也不宜多问。
　　黑犬突然睁开眼睛，冲窗口发出野兽的咆哮。
　　怎么回事？萧丁见窗口无异常，正欲发问。
　　张锐猛然开眼，一双血眸迸发出妖异的红光，冷的人心悸而美的人心喜。细细的、幽幽的，好像上古传说中摄人心魄的妖兽眼睛。
　　“待会雷响之时，萧小弟，见到什么都莫要惊慌。”
　　萧丁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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