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分了

　　又一个月，医生取出了手术时嵌在我体内、以协助骨头再生接合的钢钉。我已经可以拿着一双拐杖走动——感谢上帝，幸好右手的伤比腿伤快痊愈，否则我连拐杖都碰不得。
　　短短两个月，我从「木乃伊」进化成「天残脚」，医生说我进步神速，大哥聘回家照顾我的特别护士则赞我是「最合作的病人」。
　　不好意思，我这么乖是有企图的；可惜爸妈他们到我宣布即将返台时才明白。
　　我庆幸自己选了个最佳时机。若我好手好脚的说要回台湾，爹地他们不将我当成过街老鼠来追打才怪！可现在我有「四条腿」，妄动不得呢！于是在二哥的游说下，再加上Asa拍胸口保证会好好照顾我，不动摇就未免太过铁石心肠了。然后大哥一点头，爸妈也就无话可说。
　　谁叫爹地最疼我和Asa、妈咪向来对大哥言听计从、大哥又最重视二哥的建言？结果我还是在Asa的陪同下，登上了飞往桃園中正机场的班机。
　　下机后，在机场发生了一件怪事——
　　东月姐居然亲自跑来接我和Asa！这是多么难得的事？谁都知道东月姐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就只恨一天没有四十八个小时供她使用。而现在……她竟远自台中的Studio开车上来接我们的机。
　　东月姐疯了吗？她不怕她前脚一走，展晴后脚就逃了出去？尤其「逃亡」向来是展晴最爱的「游戏」。
　　对于我的疑问，东月姐苦笑了笑，然后帮Asa把我扶进她车子后座。
　　「Nancy，我不相信Asa没告诉你。你出车祸后两个月以来，Howard要不在家、要不在Studio工作。到现在为止，他交给我们的曲子已经是以往整整两年的数量。可是那些曲子少了灵气，却多了怨恨和忧伤……老实说，这造成『天扬』和唱片公司方面的困扰；我们实在不知道是否应该如常推出这些作品。嗯……你知道，Howard他一直就说『音乐是为人带来喜乐的东西』。Howard还在写个不停，但那些曲子里的绝望实在教人不忍再听……Nancy，我们都希望你能劝劝Howard——当然，如果你们之间真的出现了问题，我也没理由这样为难你。Nancy，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分手？」
　　多么直接的疑问句，东月姐果然是自幼在美国长大的新女性。不过，我看见坐在副驾驶座的Asa在翻白眼。我从后视镜里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东月姐根本看不到。
　　「分——手？」我咀嚼着这两个第二次听到的字眼。
　　「你没哭？」东月姐一脸疑惑，随即爽朗一笑：
　　「也对，以Howard的个性，他又这么爱你，唔……他不会和你分手，倒有可能先把你掐死，然后自杀下黄泉去陪你。」
　　东月姐的话惹来Asa的侧目。然后红灯转成绿灯，东月姐踩下油门，继续往目的地前进——而我也终于发现，这是前往我和展晴家的路。
　　「Nancy，你知道吗？」在沉默中，东月姐又突然丢出一句。「你这次车祸，给了Howard很大的打击。他喝酒了，在一夜间喝光了我酒柜里所有红酒白酒中国酒，连威士忌、伏特加这种『高危酒类』都不放过——你知道，Howard一向不喝酒的，因为酒精会令神经受损，影响手的灵活度。对任何一个钢琴演奏家来说，那正是最最糟糕的事。Howard从小就很珍惜他的手，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我当然知道。展晴在婴儿时代就对音乐很敏感，未学会跑先黏在钢琴旁听母亲弹琴，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惜他那双手。展晴的父母虽然不曾要求他飞黄腾达，但对于他对音乐的热诚，也是十分支持的。从小到大，展晴连一个饮料瓶盖都不曾开过，更别说任何粗重工夫了。
　　他喝酒。展晴居然喝酒。
　　东月姐为何告诉我这些？她的意思是……希望我离开展晴？
　　可能吧！我记得半年多前，东月姐起初也很不赞成我和展晴的婚事。
　　我沉默，Asa却一脸惊疑的看着东月姐：
　　「东月姐，就算Howard一蹶不振，也不是Nancy的错。这次意外受害者是Nancy，也不是她有意报复Howard！你若责怪Nancy，未免有失公允？」
　　Asa居然也说这么重的话，看来他气得不轻呢！我连忙插口打圆场：
　　「Asa，我想东月姐不是那个意思。她跟你一样疼我呀，怎么可能责怪我。」
　　东月姐食指一弹：
　　「我就说嘛，还是Nancy最了解我。Asa，你太敏感了喔！我的表达能力有这么差吗？唔……好啦！我说这一大篇的意思是：Howard像个爱撒娇的小孩，表示不满的方式永远是伤害自己以教别人心疼。我只想劝劝Nancy，虽然Howard小鬼很欠扁，可是希望Nancy好女不与男争，就退一退嘛！那样我们大家都好做人，Howard也会更加疼Nancy如珠如宝的。」
　　原来！
　　我哭笑不得的表情与Asa十分相似。真怀疑东月姐怎么会是著名经纪人？面对记者和天下人，她总是侃侃而谈，说话有条有理；可一旦对象是她重视的人，那种「捉迷藏」般的所谓「婉转」，简直要把人逼疯。最令人吐血的是，她都会以为自己表达得够清楚了。也幸亏没甚么人胆敢未等她说完就跑人，否则东月姐会成为「天下人皆我酒肉朋友」，却仰天高歌「众叛亲离」的怪人一个。
　　我开始感谢上天让东月姐与我父母互不相识。否则半年多前被她这样搞和一下，我和展晴还结得成夫妇吗？
　　唉！怕怕！果然人无完人哪！嘿……我又多了一个原谅展晴的借口啦！
　　原来有财有势、才华洋溢又俊美过火的丈夫也不怎么好，至少我就有多了个弟弟的感觉。
　　我想当的是「妻子」，我想要「被照顾」而不是「照顾」丈夫好不好？
　　可是……上帝啊，请宽恕我；这样却会让我觉得，自己更配得上展晴几分了！与云的距离，彷佛接近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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