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婚

　　他们在厨房里鼓捣了两个多小时，弄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让我眼馋到嘴里直咽唾沫。我大概看了一下，合我胃口的有清蒸鲈鱼、红烧羊肉、爆炒墨鱼仔、凉拌海蜇、醉虾和五香牛肉，也有不对我胃口的蛤蜊炖蛋、烧酒醉生蟹、炒泥螺和凉拌蘘荷；还有豆腐鲫鱼汤、山药炖排骨，以及喝的啤酒和橙汁饮料，把副房里的那张红色圆桌给摆了个满满。

　　秋爸爸招呼我和局文航先坐下，给我们倒了啤酒和饮料。秋韵把夏兰和巴婧妃也推到桌子边坐下，然后把林元也从厨房里拿着筷子出来了。一时间的拉扯说话声，碗筷声，挪凳子声，小孩子的喊叫声，如同演奏交响乐。

　　“来来来，大家都把杯子端起来！”林元站起来，脸上堆着笑，接着朝秋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将杯子端起，接着说：“今天能把你们全都聚齐了，我和秋韵感到非常高兴，谢谢你们的到来，趁着这热饭热菜，我和秋韵也郑重地邀请你们以后有时间多去无锡玩玩！”

　　他们小夫妻俩，一个喝啤酒，一个喝饮料，夫唱妇随跟演戏似的把满满的幸福呈现在我们每个人面前。而就在我们全都端着杯子站起来，笑着一饮而尽的时候，秋妈妈突然端着碗，拉着小美离开了饭桌。

　　“秋韵，你们俩这小日子是越过越美了啊，以后在无锡要是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和婧妃啊！来，我们姐妹喝一个。”夏兰把杯里的饮料喝光，倒上一杯啤酒。

　　秋韵端起杯子跟夏兰碰了一下，说：“夏兰你就不要在这里笑话我和林元了，我们去无锡也算是投靠亲戚朋友去了，要不是林元的姐姐在无锡，我们俩也去不了无锡，还飞什么黄腾什么达啊？倒是你和局文航，以后要是成了上海人，再看见我和婧妃，会不会装作不认识啊？”

　　夏兰被倒打一耙，不但不生气，反而心里美滋滋地看了一眼笑容僵硬的局文航，然后一仰脖子把大半杯啤酒喝了下去。

　　巴婧妃夹了两筷子清蒸鲈鱼送到嘴里，然后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我的腿，意思是让我和她也一起来敬秋韵和林元。

　　“哎，今儿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俩一个现在去无锡定居，一个准备去上海生活，就剩我这个没本事没能耐的留守南通了，是吧？”巴婧妃端着杯子站起来，一副自卑自怜的表情，叹着气和秋韵碰了一下，接着说：“我和我们家王一凡是不打算折腾了，也没这个心思和能力，这你们就放心出去闯吧，这小南通我给你们好好看着，等你们哪天想回家了就回来看看，不要忘了在这里还有我在等着你们。”

　　说完这话，巴婧妃突然意识到饭局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笑着说：“哎呀，你们看我这不会说话的嘴！我自罚一杯！”

　　“唉，婧妃你说的对着呢！”秋爸爸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说：“南通现在的发展已经算不错的了，虽然比不了一二线城市，但这里毕竟是生养你们的地方啊？你们看现在的路修的，高架四通八达；那城市建设也是一天一个样，小区挨着公园，美得让人目不暇接。这小日子过的也是越来越好了，很多年轻人都在想方设法的回到南通来，而你们还在千方百计地往外跑。”

　　“爸，你这都是在说什么呢！”秋韵有些生气地朝她爸吼。

　　秋爸爸冷着脸轻“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碗筷，默默地离开了饭桌。林元的脸立刻拉长得跟驴似的，表面平静，内心里却在翻腾着千百种滋味。热闹的饭局突然变得死气沉沉，所有人手里拿着的筷子都停了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按理说这顿饭应该吃得热热闹闹才对，秋爸爸妈应该为秋韵和林元感到高兴和自豪，毕竟无锡比南通要好得多，孩子们有出息了往高处飞，做父母的怎么会不高兴？听秋爸爸刚才说的那番话，他是不希望秋韵离开南通的，毕竟他们家就秋韵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到大一直都没离开过家，要是真去了无锡，他和秋妈妈还真是过不习惯。再说，秋韵和林元去无锡安家落户，肯定会带小美一起过去，先不说会遭遇什么样的困难，秋爸爸妈这大把年纪了肯定不会跟他们一起去的。如此一来，秋爸爸妈不仅照顾不到秋韵，连想看一看小美都难上加难，更别提他们经常回南通来看看了。

　　“夏兰你、局文航，还有婧妃、王一凡，你们想吃什么夹什么，别停筷子啊！”秋韵强装着笑脸，声音有些沙哑地说。

　　“真不好意思啊，叫你们来吃饭，没什么菜还影响了你们的胃口。”林元笑容僵硬，除了抱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秋韵，叔叔阿姨是不是不希望你们去无锡啊？其实，我个人觉得南通真的挺好的！”局文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嘴角还露出一丝笑容。

　　局文航这话刚一落地，胳膊上就被夏兰狠狠地拧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

　　“你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啊？”夏兰瞪大眼睛凶局文航，说：“这么多热菜也堵不住你的嘴？”

　　局文航表情委屈地看了夏兰一眼，嘴里小声嘟哝：怎么了我？

　　秋韵青涩地笑笑，说：“他们只是舍不得小美，隔代亲嘛，你看我妈，自己饭都不吃也要先去喂小美，这人老了都这样。”

　　一直没说话的我，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说：“我是个有话就直说的人，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巴婧妃直接在我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说：“不知道说什么呢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大家都被我那欲言又止，又不知所措的表情给逗乐了。

　　“一凡，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林元给了我一个淡定的笑脸。

　　我刚想张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巴婧妃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说：“其实，我觉得南通这地方挺好的，有狼山，有濠河，还靠着大海挨着长江，经济上也算是江苏的几大强市之一，生活环境和经济实力都不错。说实话，特别适合居住。但要跟无锡和上海比起来，那还真有不小的一段距离，所以呢，你们能去更大的城市发展，我也支持。”

　　“哎哟喂，你支持？你拿什么支持啊？”巴婧妃故意挤兑我。

　　“干嘛这么紧张啊？我又没说把我们那几百万私房钱拿出来支持他们！”我嬉皮笑脸地朝巴婧妃挤了挤眼睛。

　　巴婧妃一脚踢在我腿上，翻着白眼，说：“滚！去死吧你！你身上几百毛都没有，还几百万？”

　　一句话又把所有人都逗乐了。但很快，大家又沉默了。

　　这顿饭吃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本来应该热闹欢快的氛围，吃着吃着就开始伤感起来。从小城市移居到大城市，就好比从破瓦房搬到别墅里去住，应该欢欣鼓舞才对，怎么就变得如此不舍和伤感？一看到秋爸爸妈的表现，我心里基本上就明白了一大半：不是爹妈舍不得亲闺女，就是信不过自己的金龟婿，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至于秋韵说她妈舍不得小美那都是搪塞人的借口，原因根本就不在此。

　　我不想再说什么冷笑话来调节餐桌上的气氛，把碗里盛满米饭，泡上鱼汤，夹了些鱼肉和蔬菜，下了桌去喂门外的小千吃饭。

　　一出门我就看到秋妈妈坐在离门口不远的木头凳子上，手里端着碗，正在一口一个地喂小千和小美吃饭。

　　“阿姨，你回去吃饭吧，我来喂他们俩。”我走过去说。

　　“不碍事的，你回去吃去。”

　　“叔叔，叔叔，我奶奶刚才哭了。”

　　小美看见我，迫不及待地告诉我。

　　“阿姨，秋韵和林元去无锡定居多好啊，大城市发展的机会多，小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你怎么还难过起来了？”我看着秋妈妈，无比诚恳地劝说。

　　“一凡，你不要听小美瞎讲”秋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难过啊？”

　　我苦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秋妈妈叹了声气，说：“我们家秋韵从小就是被我和她爸惯着长大的，脾气是出了名的臭，有时候犟起来真的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在我们身边，我和她爸还能经常说说她，一旦到了外面，和别人相处起来，她那臭脾气肯定要吃亏的！”

　　“阿姨，这不还有林元吗？你不用担心的。”我宽她的心。

　　“林元？”秋妈妈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身后，小声地对我说：“林元要是像你这样，我就不用操这份心了，那孩子——”

　　秋妈妈说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就知道秋妈妈担心的是自己的亲闺女而不是孙女。因为之前和巴婧妃聊天的时候，听她说起过林元和秋爸爸妈的事。林元的老家在通州乡下，当初和秋韵谈恋爱的时候，秋爸爸妈就一百个不同意，倒也不是嫌林元家穷，主要是见了林元，通过交谈觉得这孩子不太靠谱。林元虽然长得不算帅，但也不是那种尖嘴猴腮型的人精，要个子有个子，要力气有力气，但就是一说话便给人很轻浮的感觉。

　　秋爸爸妈拗不过自己的闺女，在生米被煮成熟饭的情况下，不得不咬着牙同意将秋韵嫁给了林元。结婚后，林元从乡下搬来南通，住进了秋韵家，也算是过上了名副其实的上门生活。

　　生活在一起之后，原本就心存芥蒂的女婿和老丈人，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闹得不开心。有一次，林元下班回来，停车的时候方向盘没有回正，让秋爸爸看见了。秋爸爸让林元重新把方向盘回正，说不然会影响车轮的使用寿命，林元听后不但没有回正方向盘，还不以为然地哼着笑了一声。秋爸爸的小宇宙一下子被点燃了，指着林元的鼻子就骂他混蛋，问他为什么就不能听他的话将方向盘回正，有什么资格跟他作对？见林元始终无动于衷，秋爸爸更加来劲了，直接动手就扇了林元一个耳光，还说林元只不过是个司机（因为车是秋爸爸买给秋韵做嫁妆的）而已，有什么权利不听他的话？

　　因为这件事，林元自认为自尊受到伤害，对秋爸爸的意见比天还大，也和秋韵吵过不止一次两次。为了逃离和秋爸爸妈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林元一直在准备着带秋韵和小美一起远走高飞。

　　如今，林元在父母亲戚的帮助下，有机会去无锡定居发展，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总算让他在秋爸爸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更重要的是林元在无锡找了一份薪水相当不错的工作，就算秋韵过去那边不工作，他也能风风光光地养活她们母女。

　　在无锡，林元房子、车子、工作、亲戚朋友，要什么有什么，让秋爸爸妈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他们去无锡。当然，也有更重要的是秋韵特别期待去无锡生活，这一点，秋爸爸妈也没办法说服秋韵。

　　这就是秋爸爸妈不舍加伤心难过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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