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婚

　　火车终于开起来了。
　　我无比烦躁的心情随着车窗外加速倒退的高楼大厦，开始一点点恢复平静。
　　上车前因奔跑而从毛孔里排出的汗水，湿透了贴身穿着的衬衫，此刻正冰冷地粘着我的皮肤，伴随车厢内一阵阵扑面而来的凉风，混合着刺鼻的汗味和烟味，我忍不住一哆嗦，立刻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喷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从兜里拿出纸巾擦完鼻涕，我走到两节车厢之间的过道，斜身依靠着车门，两眼呆滞地望着车外荒芜的田野，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
　　我已经想不起自己有多少年没坐过这种三十分钟一小站五十分钟一大站，且开车时间还没停车时间长的绿皮火车了。其实，上海去合肥方向的动车一天有二十多趟，勤得像城里的公交，而我为什么还要坐这种能把人急出心脏病来的慢车？而且还是买的站票？我当然知道，坐这种车的人无非就两个原因：要么是真的没钱，要么就是为了省钱，而我却是两者兼而有之。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年头，啃个大蒜，嚼根大葱都要好几块钱，花钱跟按抽水马桶似的，一松手就哗啦啦空了。很多人到了我这一步都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来花，除非你打算吊儿郎当一个人过一辈子。结婚前，我可以什么都不去考虑，一个月花两个月的钱，再不行还能办上几张信用卡，一张套着一张刷，只要一个人活得开心潇洒就行。可如今，婚结了，小孩有了，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时时刻刻管着你的女人，白天要按时上班，晚上要按时回家，不能叫苦也不能说累，还要陪着笑脸哄哄孩子，取悦取悦老婆。自从结了婚，我烟不抽了，酒喝得少了，好几张信用卡都被我忍着痛给废了，每个月都在盯着工资卡里那几位阿拉伯数字的变化。此时对我来说，省一百块钱就能多给儿子买盒奶粉，省五十块钱就能多给老婆买几块面膜，就算只省十块钱那也能在便利店多买一小盒三片装的杜蕾斯，好解决不时之需。
　　还好，坐这趟列车从上海到合肥也就六个小时多一点，假如有座位，靠在椅背上晃晃悠悠的闭上眼睛打个瞌睡也就到了。半小时前，我还站在上海站的售票大厅里犹豫着要不要去合肥，几分钟后，当我决定去的时候，售票窗已经买不到当天的票了。于是，我开始后悔自己不该犹豫不决，担心不能及时赶到合肥，可天无绝人之路，谁曾想我在买票的时候身后还站着个黄牛？
　　额头上的汗水还没完全干，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不用看我都知道是巴婧妃打来的。
　　“你坐上火车了？”电话那头的她心情很差。
　　“是的，还有几分钟就要到昆山了。”我淡淡地说。
　　“你还是不听我的，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她的声音开始高亢起来。
　　“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我有些不耐烦了。
　　“为什么你对他们总是百依百顺？为什么对我总是不冷不热？你这么对我，你不感到心寒吗？”她的语气里充满质问。
　　我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强忍着心里的怒火，抑制着情绪说：“你能不能讲点理啊？我再重申一遍，我是去看我老妈，去看一个病人！再说，我不是也跟你商量过吗？”
　　说完我挂了电话，“啪”一声将手机扔在地上。我顿时觉得胸闷起来。我就知道她会打电话来质问，不和我吵上一架，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半分钟不到，手机又响了。
　　我没接，直接摁了挂断键。
　　几秒钟后，手机再次响起，我只好一百个不情愿地接通。
　　“你说，你有什么资格挂我的电话？你说你这叫和我商量吗？啊”电话那头的她大声哭了，伤心委屈无法比喻。
　　她这一哭，我心里全乱了方寸。本来准备狠心说她几句的，可话到嘴边又变成：“好了，我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这次是我不对，是我硬要过去的，我是没听你的，但你能不能站在我的立场理解理解我？”
　　“你要我理解你？那他们什么时候理解过我？王一凡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这些年我难道没有替他们想过吗？我不要你爸妈一分钱，孩子也不要他们带，这还不够理解他们吗？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能多心疼心疼我，可我叫你不要去，你还不是屁颠屁颠的去了？”
　　“我知道我爸妈有很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可她生病了，住院了，我这个做儿子的难道不应该去看看吗？再说，我这次去不也是你同意过的吗？”
　　“我同意了吗？哼哼，你哪次不是决定好了再和我说，说完就做的？你这叫通知我，不是征求我同意，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你和你们家人一样，都没拿我当回事！”她一边稀里哗啦地哭着，一边大声嚷：“王一凡，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你欺负我们家人老实是吧？”。
　　“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沟通啊？”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谁稀罕跟你沟通啊？王一凡我告诉你，我对你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也快要死心了，我这辈子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等哪天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会让你后悔死的！”她几乎是哭嚎着吼出来的。
　　这次是她主动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她这是在吓唬我还是在威胁我，反正我知道她这次是真的伤了心。收起电话，我的脸红得滚烫，不敢抬头看周围，感觉四周一定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
　　巴婧妃本来的意思是让我把两千块钱直接打到我爸的银行卡上，手续费最多也就十几块钱，省事方便。她说我老妈在医院有我老爸照料，我没必要大老远亲自跑一趟。我知道她什么意思，她是希望我回南通陪陪她和儿子，要以南通那边的家为重心。话虽这么说，可我却不是这么想。老妈这是第四次化疗了，老爸说她化疗的反应很大，每天都只能喝点粥，身体很虚弱，我也能从电话里听出她很想见见我。是的，我可以选择不去合肥，老爸也在电话里说我没时间就不要回去。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尽不到什么孝心也要尽一点做儿子的责任。因为我明白“久病床前无孝子”只不过是被别人说说而已，如果到了“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时候，就算我悔青了肠子也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巴婧妃又打电话来了。
　　“我觉得我们这样过下去一点意思也没有，王一凡我告诉你我真的受够了。”她依旧哭哭啼啼地说。
　　“你——能不能不要哭啊？”我对她哭着说出来话感到手足无措，只能苍白地问她。
　　“哼哼！”她冷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样子，冷漠无情，笨得要命!明知道我伤心难过都不会安慰我一下，哪怕是假装一下你都不会吗？”
　　“你这个样子和我说话，我怎么安慰你啊？我倒是想安慰你来着，可我该说什么？”
　　男人的无助是最直白的笨，特别是在面对女人示出最软弱的那一面时。说心里话，我真的是很想安慰安慰她，可我真的不会往嘴巴上抹蜂蜜，也说不出甜言蜜语，相反，只要她一哭，我的大脑就会一片空白。
　　“不必了，不难为你了，也不需要你的安慰了，我们离婚吧！”她在电话那头异常冷静地说。
　　“喂！你——”我的话音还没落，电话的那头又挂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