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苍茫

　　我曾想过离开凌月城，唯一念想便是去洛马县找梓梓，如今去洛马县无异于给梓梓凭添烦扰。只好安心留在孤冷的凌月西城，至今我仍是不明白，赫迪言悉时而深沉，时而轻佻，时而冷漠，时而混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他留下我，只是为了让一个丑陋的丫鬟去激怒北羽流萤？
　　从那夜醉酒起，赫迪言悉总是来去匆匆，很少叫我，我也乐得早点休息。明月覆顶，正好入眠，殊不知，平常琐事繁杂，赫迪言悉诸多使唤的时候，倒是倒头就睡，今日闲来无事，竟然睡意顿失，在床上辗转反侧，数星星望月亮，难以成寐。难道我姚梓桑就是天生丫鬟命，不被主子使唤着，竟然会不舒服？
　　门外悉悉索索有人走过，我开门正看到方凌低头在草丛中摸索。她见我开门出来，讪讪地笑道：“叨扰到梓桑，真是抱歉。”
　　“无妨。你在找东西？”她一脸的着急，该是重要的物品。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我……我弄丢了少爷的玉佩！”
　　玉佩，我见赫迪言悉这段日子以来，从未见他有佩戴玉佩的习惯。我正要转身回房，方凌叫住我道：“梓桑，陪我一起找找，好吗？”
　　若是往常，我定然一口回绝。但是方凌言辞颇不可信，却让我生出寻根究底的想法来。我倒要看看，赫迪言悉丢失的玉佩是何摸样。
　　按照方凌找寻的路径，一直寻到了东西城交隔的边缘。我们低头苦找，足有一个多时辰，都未见她描述的青翠葱蓉，晶莹剔透的环状玉佩。
　　我累得直不起腰，只好插着腰支撑着身体，问：“玉佩是何时不见的？”
　　她气喘嘘嘘地说：“今天……今天去了东城一趟，回来就发现不见了。”
　　“东城？”凌月城的守卫像是鬼魅般存在，平日里见不到他们，但是他们却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我举目望向灯火通明的东城，难道真的要陪她去一趟东城，心中颇为忐忑。她却拉着我，倏然穿过了石廊，迈入了东城的领地。
　　东城的夜很寂静，除了闪烁明亮的灯火，偶见有人走动，我们二人仿佛入了无人之境。这便是凌月城，白天热闹喧哗，人声鼎沸，到了夜晚，好似所有人都在入夜中死去一般，透着一股凌厉入骨的死亡意味。在这里，只要你不犯错，鬼影般的侍卫便不会出现。
　　有股悚然的意味涌上心头，我不住朝后避去，方凌看出我的顾虑，大大咧咧道：“没事儿，我们就是找找玉佩，那些魅影侍卫不会把我们如何的。”
　　“你对于东城很熟悉？”我挑眉问。
　　她避过我的眼神，一边在草丛中、花树下翻找，一边习以为常道：“就来过几次。梓桑，往这儿找找看，我今天好像是走这条路的。”
　　虽然心中忐忑，毕竟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谅这个城里的人不会有兴趣打我的主意，只是花点时间和精力罢了，反正今夜无眠，便配合方凌一起找寻她所谓的环状玉佩。
　　月沉星移，树枝上晕出了一圈薄薄的雾气，我骇然打了个哆嗦，直起身环顾四周，方凌早已不知所踪，而我越往前行，寒气越盛，月色朦胧中，依然色泽分明的飞燕草生植路径周围，风过，摇摇欲坠，花瓣满天飞旋，我停驻脚步，背后却是暗沉一片，不由地向着寒意渐浓处挪近。不知不觉之间，好似越走越远，走上了一条满是枯木断枝，却在枯木上生花，断枝上发芽的诡异山路。
　　“言悉……”
　　娇弱的女子声，唤着少爷的名字，我不由竖起耳朵，小心挪步，扒开树丛，冷风嗖嗖灌入脖颈，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声音冷彻。“为什么要嫁给大哥？”
　　即使隔着略远的距离，依然无阻于我分辨他们二人，山腰中的一块平地上，赫迪言悉与北羽流萤相顾而语，月光把他的背影无限拉长，仿佛落寞与揪心都被无限拉长、扩大。
　　“四年前，你就知道，我会嫁给赫迪诺。”她好似在哭，身姿微微颤抖，如风过的飞燕草般摇摇欲坠，赫迪言悉扶住她柔弱的身子。
　　“你可以不同意的！你明明爱的是我，你早就是我赫迪言悉的女人，难道大哥一点未察觉？”他摇着北羽流萤肩膀，无助彷徨，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女子苦苦哀伤。“我们之间牵扯的是两个家族，而不仅仅你和我。”
　　“哼……凌月城历代由长子继承，其他子嗣在父亲仙逝之后，全部遣散……你们打得便是这个主意吧。就因为我不是凌月城的大公子，为了当这城主夫人你处心积虑。我们的感情在你眼中，不过只是你北羽小姐闲来无事的调剂而已。”赫迪言悉的自嘲，让我明白他岌岌可危的地位，会因赫迪承的仙逝而一无所有。而他情投意合的女子，也因为他所处的地位而选择嫁给了没有感情的大哥，人会因物欲与权力而泯灭本性，埋葬感情。
　　她有气无力地辩驳：“不是的……言悉，你听我说……”
　　“我早已把你埋在心底，你何故来西城看我，让我知道你对我仍然有心？”都怪那片飞燕草，落在了我的视线里，而我却将萼片放在了赫迪言悉的手边，不然他便不会如斯伤情。
　　“你果然已经把我忘了，搂着你那个丑陋的丫鬟双宿双栖，公子丫鬟，正好配成佳偶。”北羽流萤脱卸了她柔弱的面具，言辞犀利。
　　赫迪言悉惊诧道：“梓桑？”
　　北羽流萤不满道：“叫得真是亲切！”
　　他叫我的名字，我心中一惊，他好像看到了我，至少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我想退后，却被枯枝勾住了裙角。
　　“怎么，见到我对一个身世、容貌、仪态、才学都与你天地不相及的女子动情照顾，是不是心中颇为憋闷，北羽流萤，我告诉你，我会好好让她留在我身边，宠幸她，爱护她……”
　　“你对她并不是真心的，你不过是用她来激怒你大哥，激怒我。不要……言悉……我不准你对其他女人那么好，不准……”她又作出弱弱地哀求，环住赫迪言悉的腰，将身体埋进了他的胸膛。
　　他们二人之间深意情重，以我来激怒北羽流萤，仍是可以理解。以我来激怒赫迪诺，我便百思不得其解。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言悉……一切都是父亲逼我的，他用家族大义逼我，北羽家族已经不若当日兴盛，只是残存着形骸，外表风光。北羽家不能倒，只有倚靠着凌月城才能再次繁盛昌荣。我答应你，只要北羽家能渡过难关，我一定会离开赫迪诺，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双宿双栖。”她见赫迪言悉并未炽烈反映，垫脚仰视，念道：“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一语罢，双手托住赫迪言悉的头，吻住了他的双唇，两具火热的形体纠缠在一起，深深的吻，好似吸近了尘世一切的繁杂。
　　我的头好痛，鼻子有点酸，眼睛仍是干涩的。
　　赫迪言悉回应着她的热情，一手环着了她的腰，俯身面对着她热烈的索求，他们的爱恨在长长久久的拥吻和抚摸中，似乎烟消云散了。他还是爱着她，没办法拒绝她浓烈的欲望，没有办法不爱她吧。
　　我惊恐地以手捂住嘴，不然，怕自己会大叫起来，我很害怕，心中仿似生长了一个空虚的无底洞，我讨厌看这样的场面。
　　半晌，他推开她，为她整理了衣襟。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北羽流萤满面娇羞的脸上突然显出愠色，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逃离了现场。赫迪言悉洋洋得意的笑，在北羽流萤离去的刹那，表情严峻，冷冽如冰。
　　山岭上突然间冷风如刀，黑云厚重，我朝风卷来处望去，又是那个黑色的身影，鬼魅一般，飘渺无踪，心脏不安分的跳动。那双锐利的眼闪了一闪，披头散发，乱发遮掩了半张阴暗的脸。我再望眼过去的时候，黑影再次消失，一切仿佛都是我凭空的想象。我掐了把自己，会疼，证明不是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