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成真之后

　　终于，周一一大早，南阳就找了车把早已迫不及待出院的柳拾枫接回了研究所的宿舍。
　　出于负罪感，南阳决定把南瑶先送回家，说什么也要让柳拾枫搬进自己的寝室。
　　南瑶大哭，硬生生地背了十首闺怨词，扒着宿舍楼下的柱子死活不松手，边哭得梨花带雨边血泪控诉南阳始乱终弃，最后好不容易哭累了，被究级碳烤海鲜披萨套餐骗走上了南家爹妈派来接他的车。
　　虽然柳拾枫害怕被南阳看出端倪，非常抗拒，但最终拗不过他，不情不愿地收拾行李从楼上搬了下去。
　　“诶哟，南阳回来啦，”南阳对面寝室正敞着门透风，听见动静便从屋里探出了一个头来，看见柳拾枫扬了扬眉，“小情儿带回来啦？”
　　“滚。”南阳帮柳拾枫把行李箱拖进房间，抽空瞥了那头一眼。
　　柳拾枫哪见过这人，又不敢乱说话暴露，只好尴尬地笑笑闪身躲进寝室。
　　露出的头本来还晃晃悠悠的，看了柳拾枫的样子突然就顿了顿，带着疑问把眼神投给南阳。
　　“没什么，刚从医院出来有点儿虚，你管这么宽，报告写完了？”
　　听到“报告”，头立刻缩了回去：“我错了你千万在陈头面前美言几句宽限我三天，就三天就成！”
　　南阳也扭头进了寝室，反手关门。
　　柳拾枫正盯着南阳的躺椅看得入神。作为一个大龄单身宅男，躺椅简直是家居必备安神神器，南阳这个躺椅恰好和柳拾枫原来那个同款，勾起了柳拾枫的懒意不说，更不负众望地戳了穿越症患者的心头大痛，他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想坐？自便。”
　　柳拾枫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笑笑说：“不是不是，刚回忆呢。那个，哦，就是刚才那个，额，学长，是谁来着？”
　　南阳又皱了皱眉，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才说：“哦，程长，和咱们一个实验室的。”
　　“成长？”
　　“禾字旁那个程。你以前，习惯叫他快乐。”
　　“……哦。”多大仇！好歹是个学长！柳拾枫不禁担心起来，下次再见到这个成长快乐自己到底该怎么表现。
　　南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忍着些话说不出。柳拾枫看他别扭的样子于心不忍，就说：“还有呢？”
　　没想到南阳还是欲说还休的样子，许久才冒出一句：“以前他跟你开刚才那玩笑，你都……”
　　柳拾枫隐隐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我，咋了？”
　　“顺水推舟。”南阳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
　　柳拾枫愣了愣，开始认真反思自己年轻的时候是否真的有过一段那么不羁的轻狂时光。
　　没错他大学的时候确！实！很！拽！他突然很想立刻失忆。
　　为了缓解尴尬，柳拾枫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迅速忙碌起来，哗啦哗啦地拆行李，并且随意夸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还能把自己的房间收拾的这么整齐啊我就不行我当初……”
　　“什么？”南阳感觉柳拾枫这话说的奇奇怪怪，老气横秋，不由地转头看过去。
　　卧槽一不留神！“我当初……大一的时候寝室可乱了！”
　　南阳想到在大学里的事柳拾枫还记得，了然，淡淡地说了一句：“哦，正常。”毕竟你来实习之后寝室依然很乱。
　　柳拾枫见自己成功蒙混过关，松了口气，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俩人无声地收拾好柳拾枫的行李，气氛的尴尬诡异之感不断攀升。
　　南阳对此非常难受，他虽然本来就是个话少的，但特别受不了尴尬的情况。能独立做的事不愿和别人一起，就是为了防止尴尬。原先柳拾枫俨然是全研究所里找不出第二个的交际小王子，完全不怕南阳自带的尴尬气场，现在倒好，柳拾枫也成了闷的，迷样尴尬自然无法避免。
　　柳拾枫心里也憋屈，但他没空管南阳，满心都在合计自己怎么做才能不让别人看出异样。难道真的要开闸把自己原先那股洪荒之力放出来，放荡不羁活出真我？想想画面太美，老大叔柳拾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最后南阳忍不住，把柳拾枫的枕头被子一抱，借口道：“去采样加上你住院有些日子没用了，阳台不如晾晒场，我给你拿下去晒晒，你要是饿了先叫外卖吧。”
　　柳拾枫受宠若惊，自己单身十几年，除了亲妈，再没人帮忙晒过被子，连忙说：“不不不，我自己来就行！”接着就伸手去拿枕头和被子。
　　南阳把柳拾枫一挡，说：“小事，你先点点儿东西吃吧。”
　　柳拾枫夺不着被子只好作罢，正想说自己还不饿，恰好看到南阳寝室里配了一个厨房。
　　“诶，不用外卖，你这不是有厨房吗！有菜没，我做吧。”
　　冷静如南阳也忍不住露出看外星人的表情。
　　柳拾枫默默地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曾是个厨房杀手的黑历史，含混道：“啊内什么，我隐约记得自己虽然不太会做菜，但还是有几个拿手的……土豆丝炒肉啊什么的……”
　　南阳也不好说什么打击他的自信心，只好下定决心牺牲厨房：“菜篮子里有土豆，肉的话冰箱里还有一点，你拿吧。”
　　临出门又加了一句：“别太勉强。”言外之意不行的话就放过厨房！
　　柳拾枫听出了南阳的决绝，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没想到南阳看上去冷巴巴的，到底还是年轻人，挺可爱。
　　单身生活这么多年，不管柳拾枫曾经的厨艺有多么人神共愤，为了养活自己还是给逼了出来，像模像样。
　　于是，当南阳心中忐忑，做好心理准备回来之后看到桌上两盘一看就很正常的菜和干净的厨房的时候，着实震惊了一下。
　　“米饭还在蒸，再过几分钟才能吃。”柳拾枫边摘围裙边说。
　　见南阳还是呆呆站着没反应，柳拾枫又解释说：“就这俩最拿手了，我还不能会点手艺了不成？”
　　这句话是柳拾枫故意带着自己大学的痞气说的，果然南阳听了之后就立刻上钩，回神坐在餐桌旁边。
　　可惜南阳还是多少感到哪里不太对，不知不觉地发起呆来，直到米饭被盛上来，才木木地拿起筷子扒拉两口。
　　“南阳，筷子拿反了。”柳拾枫终于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开的有点过，恐怕真让南阳怀疑了。
　　还好南阳最初的震惊过后总算是恢复了正常，柳拾枫只好安慰自己，失忆了人也是可以性情大变的！
　　吃过饭已经下午一点，按以前的大叔作息，是该在办公桌上好好午睡一觉的时间了，柳拾枫于是偷偷地哈欠连天起来。
　　虽然他很想睡一觉，但看到南阳还很精神，也不好意思提出午睡的要求。
　　南阳做了好几年的研究员，早就养成了异于常人的作息，精力异常充沛，根本闲不下来，一想到这几天来光忙柳拾枫的事没时间去实验室，更坐不住了：“我去趟实验室。”
　　去吧正好让我一个人静静！！
　　柳拾枫心花怒放，还是虚情假意地客气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熟悉熟悉？”顺便连下一句“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这样的套路台词都准备好了。
　　“也好，那我们一起去吧。”南阳点点头。
　　柳拾枫突然很想抽自己一巴掌。随着年龄的增长，客气来客气去成了习惯，没想到年轻人竟然这么直接！
　　然而他无话可说，只好拖着快要困死的躯壳和南阳一起去了实验室。

　　和柳拾枫预想的一样，他那养成了惯性的实验手法还在，练了几次就驾轻就熟，也很快理解了南阳他们正在做的项目，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便跟上了原来的进度。
　　看到自己如此天赋异禀，他心里不禁又涌上一股年轻时的豪情。老子好他妈厉害！
　　南阳看到柳拾枫熟悉得那么快，心里也有些高兴，毕竟这说明柳拾枫还是柳拾枫，至于为什么性格变了这么多，还有待研究。
　　天渐黑了，柳拾枫和南阳分别把线虫放到培养皿里标号并且安置好，就准备脱了白大褂回寝室休息。
　　这时程长欢天喜地地跑进实验室，一手提着一只小白鼠，一手捏着一张数据记录纸，大喊到：“可以上山啦可以上山啦！！”
　　南阳听到这个消息竟然也表现出了激动的神情：“真的假的？！”
　　只有柳拾枫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程围观南阳和程长把那只小白鼠颠来倒去，拨开毛捏捏提提，两个人都非常开心，南阳更是竟然很阳光地笑了。
　　柳拾枫有点感慨，虽然他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年轻的样子已经很帅，但比起南阳绝对还是差了一截。南阳平时经常板着一张脸，虽然帅但亲和力不够，一笑起来，整张脸都像在发光似的，酒窝带出一丝不容忽略的萌感，这时候才看得出他和南瑶确实是亲生兄弟。
　　兴高采烈半天，程长终于肯放过那只白鼠，丢下一句“收拾好下周就跟我上山”就匆匆跑走了，柳拾枫估计他应该是去找老板报告了。
　　这时候柳拾枫才找到机会问，他叫住正拿着数据纸在显微操作仪前面走来走去的南阳：“什么上山？”
　　南阳终于记起柳拾枫的存在，简洁地跟他解释道：“前期的假设验证了，下一步是上山实地检测。”想了想，又补了几句：“这个项目你也参与了，当时你跟着我……我带着你上山采样就是对这个项目的。”
　　“那这次我是不是也能跟着啊？”柳拾枫隐隐抱着点期待。他总感觉，既然穿越是发生在山上的，山上说不定就有什么玄机能让自己穿回去。
　　南阳反到面露犹豫：“可是，你爬山技术……”
　　丢人啊！柳拾枫明白他这是留下了点心理阴影，谁让自己头一回跟着人家爬山那么点小土坡都给摔“失忆”了呢！
　　“一回生二回熟，我既然跟着你做这个项目，就不能偷懒啊！而且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肯定小心的！”柳拾枫拼命推销自己。
　　“那好吧。”南阳最终还是以实验大局为重，同意了。
　　显然这个项目的重大进展很受重视，申请批得相当效率，果然第二周程长就开车带着南阳柳拾枫二人上了山，帐篷一支，颇有些野外生存的刺激感。
　　就连柳拾枫这样冷淡多年的大叔都忍不住小小的狼血沸腾了下，程长和南阳也不过二十四五，都有些兴奋。
　　南阳因为性格原因，看不太出来有什么心情波动，程长就不行了，收拾好住处，竟然不知从哪搞来几罐啤酒，硬是把科考探索队变成了青少年旅游团。
　　“来来来，今天刚上来不急着干活，咱们先庆祝庆祝！”程长动作十分迅速，眨眼间已经“噗”地起开一罐，仰头大喝一口。
　　啤酒？柳拾枫心里痒痒的。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喝过啤酒了，以前工作上的应酬，总是白酒红酒交替着来，每次喝都喝到快要吐，早就烦透了。
　　他也学着程长，打开一罐，仰头喝酒，然后转头看了南阳一眼。
　　只见南阳对啤酒无动于衷，反倒已经开始收拾整理背包里的东西了。
　　“不喝酒？”
　　南阳没料到柳拾枫会注意过来，稍微反应了一下才回道：“嗯，不太喜欢啤酒的味道。”
　　柳拾枫点点头继续喝了起来。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程长没憋住的一声笑：“竟然信了。”
　　南阳立刻一个警告的眼神投过去，程长识相闭嘴，抓紧时间补了句：“没事没事……”
　　越遮越可疑啊……柳拾枫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还是有点好奇，但看到南阳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就体贴地没有追问。南阳则干脆决定不再和他们坐在一起，到帐篷里收拾去了。好在程长心宽得很，转眼间就用别的话题把柳拾枫给吸引了过去。
　　程长和啤酒速度惊人，十分钟内干掉了两罐，还不忘边喝边跟柳拾枫天南海北地胡扯，结果柳拾枫也不知不觉跟着他的节奏快速喝了两罐，开始有点晕晕乎乎的。
　　“行了拾枫学弟，你先去休息吧，我找个信号好的地方和所里联系一下，”程长把空罐子收拾好，起身摆了摆手正要走，突然又转回来，“对了，咱仨住一个帐篷，你没意见吧？”
　　柳拾枫笑笑：“没问题啊，我有那么娇气吗？”
　　程长也笑了：“哈哈哈，你不知道上次你有多娇气，听说要和男人一起住，脸都白了！”
　　柳拾枫又一次很想失忆，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那么作呢！
　　正当柳拾枫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时候，南阳及时从帐篷里冒了出来：“话太多了，赶紧滚吧。”
　　其实他的本意是怕程长回忆过去刺激了柳拾枫，但在柳拾枫心里可没这么简单，他觉得，南阳真是太懂事了，抓好时机来给他解围！于是立刻用一种慈爱和感激的眼神看过去。
　　什么鬼……南阳被那眼神看的浑身发毛，赶紧又缩了回去。
　　程长乐呵呵地滚了，南阳也老实地待在帐篷里，空地上只剩柳拾枫一个人盘腿坐着。
　　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落寞，矫情点说算是酸楚。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饶是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大龄青年，也不能真的平复自己的心情。穿越？或者某种程度上可以叫重生？荒谬也好，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感到震惊，想回去，在心里却微妙地感到幸运。
　　如果真的能重新活一次，也许自己不会选择那条安逸但平淡的路了吧，也许自己还能像以前那个热血的青年一样，有野心，有目标。
　　天色开始变暗，柳拾枫他们驻扎的地方处在山腰位置，虽然树多有点挡视线，还是能看到远处的天空中，暖橙色的光穿过厚厚的云层。
　　柳拾枫又喝了一罐啤酒下去。
　　南阳收拾好东西，见柳拾枫没动静，就打算出去看看。“怎么还不……”南阳走到柳拾枫身边坐下，看到他，剩下的半句话被堵了回去。
　　柳拾枫笑着，半仰着头看着远处：“南阳……”
　　南阳静静地等着，他感觉柳拾枫接下来要说的事会和他失忆的事有关，也许是真相，也许会让这件事变得更奇怪，但不管是什么他都想听。至少，失忆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等了很久，柳拾枫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拿起一个空罐子摆弄。
　　南阳也不说话，假装不在意。
　　“啤酒真他妈好喝。”
　　南阳：“……”
　　柳拾枫笑得滚在地上：“看你紧张的哈哈哈哈……”
　　南阳冷静捏扁柳拾枫放下的空罐子，头也不回地撤回帐篷：“喝够了赶紧去休息吧。”
　　“好好知道了，哈哈哈，”柳拾枫还在笑，过了一会儿笑声渐小，他带着笑意继续说，“别内疚了，我失忆又不是你的错。”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南阳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脚步顿了顿，更小声地回了句“谢谢”，便快步走回帐篷里待着。
　　柳拾枫仰在地上看天，揉了揉笑出眼泪的眼睛。
　　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也有想哭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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