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安静地养老等死都做不到吗

　　归尘悠悠醒转。上一刻还在宅中的躺椅上歇息，下一秒天地一瞬改变，他悬浮于中一片空旷的空间内，上下左右都是纯粹的白色。面对如此突变，他表情平静，只是眨了眨眼，除此之外别无反应。
　　这个空间内只有一件物品，是归尘面前的一面无边框的圆形镜子，倒映着他自己。他身材修长，肌理匀称有力，鼻梁挺直如剑，狭长的双眸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然而他的表情与这副英挺的外表并不相配，半眯着眼睛，目光没有焦点，神色松弛，慵懒随意，有着历经沧桑后的厌倦与冷漠，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这时，镜子里的倒影突然开口说话了。
　　“您好，齐归尘先生。”
　　它和归尘长得一模一样，肉眼辨不出任何差异。它的表情冷漠，音色与归尘一般无二，可语调全无人类的感情。归尘没有反应，懒懒地看着镜子。
　　“我是系统7702。特此告知您，您被选中参加‘王者培养计划’。本计划旨在从各个低位世界挑选优秀的领导人才，经过系统的培养与选拔，将精英送到高位世界或者开发者的部门里，承担相应的领导工作。如有疑问，请您提出；若无疑问，第一次培养课程将在一天后开始。”
　　“我要回去。”归尘回答，他声音懒懒的，明显毫无兴味。
　　“本计划的前景广阔，您有多大的能力，就能爬上多高的位置。据我的探测，齐归尘先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生活毫无挑战与乐趣可言，为何不抛弃这个无聊的世界，尝试一下？”
　　“我要回去。”
　　“如果您接受本计划的培养，并在最终胜利脱颖而出的话，您将成为可以主宰这个世界的‘神’，甚至能从无到有创造一个世界。从游戏的参与者变成创造者，其中的差别，非亲身不得体验。即使存在失败的可能性，由理智而言，您也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
　　“我要回去。”归尘毫无兴趣，语调依然平淡。
　　“据我所知，你在这个低位世界里没有任何眷恋的亲友与欣赏喜爱的人。这个世界可以称作是对你毫无意义的。为什么要回去？”
　　如果在这里说话的是gm的话，归尘说不定会多说一些拒绝的理由，解释一下。不过这个影像明显是一个并不会模拟情感的人工智能罢了，他也懒得多说，只是重复了一句：“我要回去。如果你没有放我回去的权限的话，叫那个有权限的人和我聊聊。”
　　镜像中的自己明显静止了一下，影像似乎想继续模仿归尘懒洋洋的表情，可惜他绷着面无表情，显得不太自然。
　　绷着脸很累的。归尘忍不住想，如果想让这个镜像更接近自己的话，应该让它放弃脸部的所有肌肉的控制权，使它们随重力耷拉到自然的位置。如果他有兴致的话，一定会找这家公司的编程人员提提建议。不过他向来没有这样的闲心。
　　他百无聊赖地等待了一会儿。突然，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又动了。它突然给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并且用力地冲归尘挥挥手，大声说：“hey，老兄！你长得可真帅！别介意，现在我借用一下你的肖像权——用你自己这张帅脸和你说话，是不是交涉起来更有亲切感？”影像很夸张地挑眉， “别吃惊嘛——说实话，大部分人都有一定程度的自恋情怀，尤其像你这样优秀的巅峰人物——我看了你的数据，很牛，对，真的很牛！你的心理素质几乎到了最高分了。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不会放弃的，所以我来接替那个蠢蠢的系统了——刚才我听7702说，你不想参加这个计划？”
　　归尘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脸上出现前无仅有丰富的表情，他觉得有点新奇。
　　“这可不好。”影像严肃地摇头，“老兄，我看了你的资历，在这个世界里，你根本就没有需要全力以对的强敌，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成为你的挑战。我劝你参加计划，挑战一下自己——来吧，我还挺希望你成为我的同事的。”
　　归尘很有耐心，语调不变地说：“我想回去，不做自我介绍的先生。相比无限的挑战，我更喜欢懒散的生活。”
　　“呃。”影像困扰地挠挠头，“可是，看你的数据，不像那种甘于平淡的懒汉啊，他们没有你的毅力与强韧。不对啊，你应该是那种最有野心的领导者才对……你真的想回去？”
　　“真的。”归尘说。
　　影像叹了口气。“不愧是难得的高素质人才，”他不太高兴地说，“根本看不透你在想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把你这不知所谓的家伙赶回去——然而并不能。”他打了个响指。瞬间，一片空白的世界变成了360度的无死角全息投影，展现的正是归尘刚刚睡觉的房间。现在有很多穿着特警服装的人把守在门口，站了满满一排。军方高级人物、刑警、特种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法医与侦探正在收集现场物品上的痕迹，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不远处，有一个被层层黑衣保镖包围的硬朗老人，正皱眉看向这边。经过老人的人们都会恭敬地垂首行礼并小心地退让。明显，他们敬畏他。归尘当然认识这位老人，事实上，他是归尘的直接上司，是归尘所处国家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顺着老人的目光归尘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平静地躺在原地的沙发椅上，像是睡着了 ，可是胸脯没有起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小心地检查他的尸体，然后抬头，轻声对旁边笔直站立等待大校军衔的军人说了些什么。
　　画面是无声的，但归尘看得出她的口型：死因不明。
　　看着自己的尸体安静躺着，这种荒谬感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归尘歪头看看面前的镜子，镜中人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老兄，你已经回不去了。”影像说着耸耸肩，“我为你感到遗憾。你没有选择了。”
　　“不。我有。让我回去。”归尘风淡云轻地说。
　　“回到尸体里吗？哈哈，借尸还魂什么的，不符合这个无聊的小世界的规则哦，你回去的话，很快就会魂飞魄散。”镜像笑嘻嘻地说，“安啦，认命吧，我替你决定了命运。”
　　“让我回去。”归尘懒散地说，“死就死呗。”
　　他的态度像是在说晚饭吃面条还是粥一样毫不在意。
　　影像盯着归尘，那双和归尘一模一样的眼睛迸发出归尘不可能有的耀眼光芒。那个影像第一次用郑重的语气说：
　　“这位轻生的老兄，相信我，这个计划，非常有趣。如果你参加这个计划，就再也不用自杀了——没命的机会多得很。”影像不知怎的把归尘这张男性化的面孔笑出了一丝艳丽，“参加了培养课程后，你就算不再轻生，也未必能活下去。这样吧，我保证，你参加了课程后，再也不会，觉得无聊了。会有无数的东西，吸引你活下去，爬到高处。无数有趣的东西，刺激到你无法想象。毁灭一个无聊的世界，创造一个属于你的天堂，虐杀所有你厌恶的人，与强大到无以复加的敌人厮杀数千年，和美到无法想象的女人或者男人日夜深入交流，或者直接创造一个你想象中的床伴，你怎么对待他都可以……只有你想象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相信我，如果你稍微尝过这种滋味，你绝对，永远不会，想要离开这个有趣的世界了。”
　　归尘抬眼瞟了影像一眼。这些事情他好像都做过，不过他现在还是对活着不怎么感兴趣。不过镜中人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心中也有不少唏嘘。
　　“你还是不愿意自我介绍吗？”他带着老人对过去的感怀问。
　　镜子里，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影像恢复了原来有点轻佻的笑容。“嗯？问我的名字，想和我进一步发展吗？是被打动了吗？”他问。
　　“没有。我要回去。”归尘神色恹恹。
　　“我很遗憾，不行。”影像故意做出一脸难过的表情， “要么服从，要么死。”
　　“你好烦啊。” 归尘干脆盘腿在虚空中坐下，“让我去死吧。”
　　影像烦躁地皱皱眉。“没见过你这样的。”
　　然后归尘就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从脚到头，化为虚无。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尘归尘土归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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