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如面柳如眉

　　这是苏如眉第一次踏入S市的军区总部，军人本身自成一派的威严，再加上本来就对这个特殊职业所怀的崇敬，此刻，站在这栋古朴风格有些年代的院落前，苏如眉只觉得有些晃眼。
　　向门口值班的大爷询问了一下参谋办公室的具体位置，苏如眉深吸了几口气，借着玻璃的反射理了理头发，心想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双手不自知的握成拳头提至胸前，显然已经进入了随时战斗的状态。这视死如归的表情引的刚刚指路的大爷一笑：“姑娘，咱们陆参谋人好着呢，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苏如眉听了一愣：“这不是军威如山不可侵犯嘛，我第一次来，当然紧张啦。不过要是陆参谋也像您这么和蔼，我也就不用害怕啦。”她本来长得就恬静乖巧，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似有千万转，嘴还这么甜，哄得大爷乐呵呵的。
　　陆参谋的办公室很好找，就在二楼楼梯口的斜对面，紧邻着的是旅长办公室。光看门面，旅长办公室也比参谋办公室大了三倍不止。苏如眉瘪了瘪嘴，心里默默揶揄：这官大一级财升八斗果然是在哪里都适用呵，军队也不例外。
　　苏如眉约好的是下午三点报道，现在时间还早，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参谋办公室连同二楼所有的办公室都是大门紧闭。苏如眉问了门口的哨兵，说是越野演习去了。反正下午也没事，苏如眉便坐在一楼大厅里的沙发上等着。
　　沙发前面是一面落地窗，从一进门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落地窗外面是一条幽长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径，小径两边整齐排列着两排法国梧桐，看上去应该是栽了很多年了，每一棵都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正值夏日，树叶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稀疏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鹅卵石小径上投下斑驳婆娑的阴影。好一派风景！要不是知道这是军区，说是有钱人养老的后花园估计都有人信。
　　苏如眉吐了吐舌头，这果然是在军队啊，连梧桐树都栽得跟向前看齐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栋楼里除了看守的哨兵好像也没什么人，苏如眉看风景看累了，便跑到门口的玻璃展示台去看里面的公告栏。公告栏里除了贴着最近的演习安排，就是最近的天气变化，唯一吸引苏如眉注意的，是一张晋升喜报，这晋升喜报和苏如眉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苏如眉以前在很多单位很多场合看过不同的晋升喜报，大抵都是位高权重鹏程使啦，芝麻开花节节高啦，然后洋洋洒洒几千字描写此人的“丰功伟绩”，辞藻华丽但毫无真心，像是同一家工厂生产的产品，同样的味道同样的配方，只是改了下生产日期。
　　这张批文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秦亦沉同志在本次突击中战功赫赫，晋升旅长，此致。”却让苏如眉感觉到肃穆。
　　秦亦沉，这个名字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个军人，更像是那种坐在高级写字楼顶层豪华办公室里那种一笔定江山的人。
　　抬头看了一下钟，已经三点二十了，超出了约定时间二十分钟，苏如眉平生最讨厌等人，平时这个时候苏如眉不是和温暖一起谈天说地喝下午茶，就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享受夏日小憩，再不济也是在26摄氏度恒温的办公室里看书啊，现在却是在这里，天气燥热，一丝风都没有，军队的铁血政策又不可能有空调，本来就怕热，此刻等人等到不耐烦更是心浮气躁。
　　苏如眉没好气地跺着脚，坐回沙发上，从包里拿出纸笔。她有一个习惯，心浮气躁的时候总喜欢写点什么来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起刚刚在公告栏上看到的名字，便在纸上写下了秦亦沉三个字。
　　秦亦沉秦亦沉秦亦沉，都混到这么高的军衔了，不是白胡子老爷爷也应该是个中年大叔吧，苏如眉想。
　　苏如眉的字写得很好，是爷爷教的。苏爷爷退休前是大学老师，一生热衷书法，在她刚开始识字的时候爷爷便将她抱上书桌，手把手教她写字。隶书，楷书，小篆，她都会一点。
　　爷爷以前总爱夸她，字如其人字如其人，我们如眉啊，写字和人一样秀气好看。想到这里，苏如眉不禁笑了起来，真的是有好久没见爷爷了。
　　门口的哨兵小张看着背对他坐在沙发上等待的苏如眉，有些过意不去，这都等了快两个小时了吧……他默默地给陆参谋发了条短信：参谋，这边有个小姑娘等你快俩小时了，这么放人家鸽子，不太好吧……
　　这一边，正在给新兵检录信息的陆游游感觉手机一震，掏出来看了眼短信，还云里雾里，什么小姑娘？
　　于是回复老子打光棍24年了要是有小姑娘等我我肯定原地待命随时等候指示啊，哪还舍得出来？
　　刚要按发送键才一拍脑袋想起来昨天上面临时通知说给队里安排了一个心理疏导师，今天来报道，让他接待一下，今天演习这事一忙，陆游游就给忘了。
　　陆游游看了下现在的情况，着实走不开，等信息检录完，还有晚训，这里离市区至少半个小时车程，要回去，最快也得七点以后，但也不能让人姑娘干等着啊。陆游游觉得以他的脑回路想解决这个状况实在是有点困难，一拍大腿，不行，还是要去报告首长！
　　秦亦沉听完陆游游东扯一段西来一句的叙述，总之就是陆游游处理不当，把这事忘了，面色一沉：“早知道有这么多事为什么不提前安排好？”陆游游是深知自家首长脾性的，刀子嘴豆腐心，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假装可怜兮兮地说：“首长，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去负重跑20圈，但是人还在那等着呢……听说……还是个小姑娘……要不，您回去一趟？”秦亦沉冷笑：“你倒是长进了，现在还敢指挥我了。”
　　“首长，这您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不是怕人姑娘等急了嘛，第一次就迟到，人家姑娘还指不定怎么想我们呢。”
　　“哦？”秦亦沉怒极反笑，拿出车钥匙套在食指上转圈，“现在想起来你是军人了？军人都像你这么安排时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陆游游看到秦亦沉手上的钥匙，舒了一口气：“不是不是，哪能啊，是我自己懈怠误事。”
　　此刻，秦亦沉以抬脚向门外走去：“知道还算有救。越野跑，从现在开始，到我回来。”走到门口看到正在努力憋笑的王后勤部长：“小王，你跟他一起去，盯着他，半圈都不许少。”
　　听到身后传来陆游游杀猪般的哀嚎，秦亦沉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不以逗弄下属为乐的首长不是好首长。
　　在苏如眉第三次恶狠狠地逼问小张陆参谋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刚从军校毕业一年的小张同学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脸涨得通红：“小姑娘，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你看我也就是个看门的，参谋长的行踪我哪里知道呀……”苏如眉也觉得自己欺负一个小哨兵有点丧尽天良，再看看他熟透了的脸，还颇有些“逼良为娼”的味道。
　　“好吧，等你们这里最大的官回来了，我一定会打小报告的！”苏如眉象征性地挥了挥拳头，“还有啊，我可不是小姑娘，我都24了，你多大啦？看着像刚毕业的样子。”
　　小张默默吞了口口水，“嗯，我21，去年刚毕业。”眼前的女孩一头黑色直发，随意披在肩上，象牙色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若影若现的梨涡，白色衬衫牛仔背带裙，脚蹬一双浅色水洗蓝帆布鞋，怎么看都像是高中刚毕业啊……
　　苏如眉得意一笑：“本姑娘的判断力果然敏锐！都21了，有女朋友了吧？”
　　小张头埋得更低了，脸红的更是要掐出水来：“还没有……”他从初中毕业就被家里送进了军校，毕业了以后更是直接到了这里，哪里还有认识女孩子的机会……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苏如眉仰天一笑：“不过这里资源这么好，没有女朋友努力努力发展个男朋友也是可以的呀~”
　　小张默……拒绝回答。
　　之后苏如眉再怎么逗他，他都不开口了。
　　苏如眉冲小张做了个鬼脸：“哼！你可真无聊。”然后又回去窝在沙发上无聊中……
　　秦亦沉驱车回到市里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小张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真的感觉就像看到了亲人。“首长~您可算是回来了！”
　　秦亦沉微微颔了下首：“人呢？”
　　被苏如眉荼毒了一个下午的小张指了指沙发：“苏小姐等了三个多小时了，现在好像睡着了。”
　　一下午的功夫，苏如眉和小张已经混得有点熟了，苏如眉已经完全摸清了小张的基本个人信息，比如小张家在西北农村，比如小张家里五口人，除了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比如他暗恋隔壁村的女孩但是羞于表白，到现在都没和人家讲过几句话……但小张对苏如眉的了解还仅限于……嗯，她叫苏如眉，24岁，是来这里给新兵做心理辅导的。其他的？其他的，还有什么吗？……
　　在得知今天让自己等了好几个小时的参谋叫陆游游之后，苏如眉很捧场地笑了。“陆游游？绿油油？哈哈哈哈哈，他以为自己是绿巨人吗？哈哈哈哈哈……”
　　秦亦沉顺着小张手指的方向看向了沙发，傍晚时分，阳光早已不似白天那般强烈，橘色的光线透过玻璃洒进来，暖暖的，一室余晖；沙发上那个半躺着的背影，更是让这个大厅都温柔起来。
　　秦亦沉想过去叫醒她，但在看到正在沙发上熟睡的人时，猛地一震。
　　苏如眉睡得正香，几缕头发滑落到脸颊上，娃娃领衬衫很好地勾勒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阴影，嘴唇微微张着，夕阳照射下，本来就肤白的她更是面色如玉。
　　她身边的沙发上摊着一本笔记本，秦亦沉拿起来一看，翻开的那整页纸上都写满了他的名字。
　　秦亦沉秦亦沉秦亦沉。
　　秦亦沉眸色一沉，将目光转回到苏如眉的脸上，个中意味不言而说。
　　秦亦沉今天一天都在训练场，匆匆赶回来，还穿着军装。他看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的苏如眉，正在解扣子的手停住了，他上楼去办公室拿了一件便装，盖在了苏如眉的身上。又让小张去找今天S市的报纸。
　　像是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苏如眉往衣服里拱了拱，乖乖地往里缩了缩，秦亦沉看到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自觉的笑了笑，原本刚毅的面部线条都柔和了。
　　小张来送报纸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苏如眉呼吸浅浅地躺在沙发上，脚边坐着秦亦沉，虽然已经不在工作状态,但秦亦沉军威不减，一身军装更是衬得他坐姿挺拔；秦亦沉的脸上还挂着一丝温柔的微笑。
　　这微笑……很……慈祥？小张匮乏的词库里只能搜索出这么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秦亦沉现在的状态。
　　小张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这……真的是自家首长吗……
　　小张把报纸递给秦亦沉的时候又一次低声问道：“首长，真的不用把苏小姐叫醒吗？”
　　秦亦沉垂眸看了眼不知做了什么梦咂吧着嘴的苏如眉，声音里带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不必，我等着就好。”然后专心看起了报纸。
　　小张泪，首长啊，你还记得以前我们新兵早上起不来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吗？现在这么温柔是闹哪样啊？您不能因为苏小姐是个美女就区别对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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