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

　　秦原走了，是带着怒意走的。
　　刘茵本想一直瞒下去，但突如其来的查寝让这事再也兜不住。
　　这几日以来的相处，刘茵已经些微地感知到，军训的直接负责人就是他们连队的靳楚云。素日里，靳楚云样子上虽是严厉，可对人还是十分周到。刘茵暗自猜想，应该好打发。
　　“你们寝室的另一个辅导员呢？”说话声与平常无二，却让她生起了“他很关心秦原”的错觉。这种突然的错觉让她十分惊奇，于是乎，她大胆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楚云见状，正欲躲开，却听到耳边小声传来，“她家里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急切而又担忧。是不是他父亲的病又复发了？
　　眼见这篓子越捅越大，刘茵只好结合这联翩的猜想，全盘托出，“貌似是她男朋友劈腿了”，靳楚云一瞥眼，脸色并不好看。刘茵有些慌乱，想说些好话缓和一下，像她们这些剩女有个对象着实不易，请营长帮忙通融通融。
　　可未曾想，话音未起，靳楚云早已离开。刘茵心下更生忐忑，又隐隐起了疑惑，靳楚云刚刚的神情仿似有些落寞？
　　刘茵敲了敲脑瓜仁儿，收回心思，懊恼着这事办的不地道，一下子就把秦原给卖了。拨通电话，开场便是一句“我错了，秦原姑奶奶”。
　　当听到“男友劈腿”的理由时，秦原彻底炸毛，“刘妮子，你要死啊？”前一日梁峰带来的气刚缓下来又急急地升了上去，急急地赶回了基地。
　　昨晚，气急败坏的她什么账都没算，回学校睡了一觉。
　　梁峰已经彻底得联系不上了，应该是没脸见她，躲着她了。这几日，兴许是太累了，昨晚跟沃沃正聊着天便睡着了。煎熬了这么几天，睡寝室都觉得是一种幸福。恍惚间，她发现，陈沃有些变化，却说不上来。夜晚，她就做了一个梦，是关于她和楚云的。
　　下午，秦辅导员准时出现在了训练场上，而且她十分幸运地发现，大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失踪。
　　休息时，“傻孩子”英超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她。秦原睨了一眼，一脸嫌弃，英超挡着嘴，窃窃地说“我知道你早上偷溜出去玩了，厉害吧”
　　秦原哭笑不得，小祖宗，我是应该感谢你如此关注我吗？
　　“不过，你放心啦，靳楚云已经跟教官打好招呼了，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难怪，这些学生一个个有意无意地盯着她，原来想看看她如何“身残志坚”地工作在第一线。刚刚他说楚云，难道……
　　顺着这杆，她假装身体柔弱无力地轻咳几声，“是呀，早上挂了水，现在还是不舒服”
　　英超见着她皱眉头，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信以为真，搀着她坐下，屁颠屁颠地去打水。
　　她偷笑，小朋友的天真啊。
　　一抬眼，却看见楚云站在了路边。她那副喜上眉梢的神情早已忘却了收敛，展露无遗。
　　不知为什么，都已经分手了，秦原还是有些怵他，再想想那刘茵编的好理由，顿时心塞。眼神装模作样地转向另一处，故作镇定地安慰，不看就没事了。
　　可她却不知道，在视线的盲区，那热切的目光终于在几经心疼慌张后落定，透着平和的吁气，带着长久紧绷后的放松离开了。
　　夜晚，有些东西渐渐凸显。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是巧合，还是……许是存了些自以为是的虚妄，秦原久久不能入眠。
　　一旁的刘茵已沉沉睡下。她随即起身，套上外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寝室。
　　她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就是觉得这么干肯定会被发现。等到楚云发现她，同她说上那么几句，也给她当面问问的机会。可具体问些什么，她又是没想清楚的。
　　真遇上了，春日的夜晚仍是有些寒意。在围着铁丝网的沙土操场上，秦原看见了他，在跑步。他穿着军绿色的背心，昏暗中，仍旧清晰地看见黝黑的皮肤被汗水淋遍的样子。
　　楚云仿佛也看见了她，停下了脚步。真是奇怪，秦原总有那么一瞬间地认知，就算分别多年，两人仍旧存有某种维系，无形的电磁感应般的维系。
　　她径直地走了过去，楚云也同样迎了上去。
　　还未发言，便听劈头盖脸的一句：“知不知道基地的规定，大晚上的不睡觉，在瞎晃悠什么。”
　　楚云那浓密的眉毛微蹙，眉间嵌着几道纹路。他生气了。
　　秦原竟有些怀念这样一副想骂又舍不得骂的表情，哧哧地笑出了声：“因为想见你了”她不想用拐弯抹角的话再去试探，有些东西既然无法抹去，就存在吧。
　　楚云惊异于她的话，脸微微抽动，显示出些许的不自在。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似要看穿这姑娘的心思以及灵魂。
　　倏尔，那紧锁的目光泄了气，失了坚持，多了些疼惜，轻轻叹了口气：“见到了，回去睡觉吧”仍是没办法，仍是心疼。
　　“你生气了”秦原不自意地酸了鼻子和眼眶子。
　　“没有”楚云逼着自己不去看她，却让秦原更加急切地想要知晓他心中的想法。
　　“有的，有的，你生气就是这样”不知是怎么了，秦原今日仍像几年前那样充满着稚气与骄纵，或许是她知晓了他的关心，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秦小姐，早上刚跟男朋友吵架，晚上就来关心靳某，您觉得合适吗？”
　　秦原的焦急一下子收了回来，闷住自己的笑意，正色道：“不合适，今天谢谢您啦，帮我跟我的’男朋友’圆了谎”她特意加重了“男朋友”三个字，“改日，我们要是办喜事，一定请你来”秦原挑了挑眉，楚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懊悔刚刚为何如此沉不住气，说出了这样吃味的话。反倒让自己下不来台。
　　楚云的脸一沉，负气离开。秦原知道他当真了，正想解释。
　　只见楚云转了过来，似放心不下：“他要是不好，就放手吧”眼神紧盯着，似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地记住，“可能就跟我们俩一样，不合适”
　　秦原抽回了所有的神经，五脏震颤下，方意识到他说的话。不适合，她着急地抓住即将离去的脚步，慌乱，错乱，迷雾中扯住挽救呼吸的稻草，手上的指甲深深印刻进楚云手臂的血肉中，面对的那人却岿然不动。
　　“怎么不适合，怎么就不适合了”眼里已蓄满了泪，这话是她替三年前的她问的。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那么决绝地就放手了，明明还念着……
　　楚云强压下所有的情绪，痛在胸腔中震荡，翻滚，却压不住跳动的心。他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抬起手，揉了揉被风吹乱的头发，发丝柔细，挑动他每一根神经。他拭掉了秦原脸上的泪痕，闭了闭眼睛，佯装平静地说道，“我的”，楚云刚一发声就意识错了，提高了音调“秦家的小公主要无忧无虑，永远都要开开心心的。”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全身的气力用最冠冕堂皇的话语落荒而逃。
　　秦原探究着楚云脸上的每一个角落，找不出任何的缝隙，他总是这样，要强得无懈可击。楚云轻拍秦原的头，哥哥般的爱抚，转身离开。
　　迎着晚风，身后响起了她的声音，坚毅而又自尊“秦家的公主，不管发生什么都会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广阔的空间里荡起回声，“靳楚云，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在这场双方相让博弈的爱里，何曾只是楚云不相信，她用那句伤人的话又何曾信过几分。
　　犹记得，不再怨恨后的一个下午，父亲偶然提及了往事。他生病的那段日子，楚云正在外完成任务，最后带回了战友的尸体。
　　秦原在猛烈的冷风中，瑟瑟发抖，泪掉在脸上，触到风，结成了冰。最后，拖着无力的脚步，离开了操场。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已然分不清是冻的还是痛的。
　　潜意识带着她回了寝室，暖裹着她，像是火焰灼烧着，让她有了温度，有了知觉，有了心跳。她躺回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沉沉睡去。原来，不管多痛，人还是会生活的，会吃饭、会睡觉、有了力气才会去好好地想，坚持还是放弃。
　　这般的折腾，秦原成功地感冒了。第二日起床，刘茵就发现她的状态不好。秦原推说没事，两人相携吃了早饭。军训到了这个时间段，渐渐走向尾声。
　　自昨晚之后，秦原已经认清了，两人都没错，两人也都错得一塌糊涂。既然三年前的问题已经找到了一个正好的答案，那便结束吧。何必痴痴不放手，又何必太过贪心，强求不属于自己的功德圆满。
　　英超最近很乖，经常趁着休息的时间来找秦原聊天。
　　原，你有没有男朋友啊？英超露着哈士奇一般单纯无辜的眼神打听着。
　　秦原眼神一摆，不屑道，你要给我介绍？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英超边说着话，边将臀部挪到了秦原位置旁。
　　你想说什么？秦原警觉性地看着他。
　　原，我的意思吧，你觉得我好，咱们处处。英超不要脸地说着，竟然还露出一副娇羞小媳妇的模样。
　　秦原本就感冒，身体难受，听到这话，头痛欲裂，不知如何应对。英超同学，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啥不好，我改。英超紧着就接下面的一句。
　　感情太丰富。秦原郑重其事地说道。随即起身，躲得远一些。
　　才不丰富呢，你可是我的初恋诶！英超大声反驳，惹得众人的眼神倏地聚焦到她身上，窃窃私语。苍天呐，你把这个混蛋收了吧。
　　秦原感到一整天，大家都用“这个老牛吃嫩草的邪恶女人”的眼神看着她，用“可怜的小白脸”的眼神看着英超。秦原相信，要不是她这几日身体不适，她一定会像捏死蟑螂一样捏死英超。
　　回到寝室，刘茵用一张八卦脸，露出“终于有姻缘”的欣慰神情，看着她。
　　秦原白了一眼，“小姐，你要是暗恋我呢，请矜持点，别用那么猥琐的笑吓坏我纯洁的小心灵”
　　刘茵像只小狗一样蹭到了秦原的面前，“桃花旺盛呀，秦原，快给姐姐沾点喜气。”秦原气急，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刘茵的小爪子“桃花是桃花，就是品种不好，姐姐不嫌弃，就拿去吧。真是可惜了，昨日我们连的小教官还跟我打听你呢，明天可得告诉他，我姐姐喜欢年龄小的”
　　刘茵听此话，“真的”眼神顿时亮了。
　　“假的，教官说让这个老女人离我远一点”……
　　相持之下，刘茵决定“我要参加晚会，向他表白”
　　军训接近尾声，学校决定举办一次文艺晚会，一是让学生轻松一些，二是感谢教官长期以来的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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