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笑里

作者: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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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岭狐子


      方山劣狐族里有五位长老,其中心眼子最大的就是善洲长老。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四处偷鸡不肯闲。笑里长老是其他四位中唯一与他交好的。旁人遇上这个傻子都是避之不及,唯有笑里知晓内情,善洲长老年轻时为救山主,烧坏了脑子,万事上懵懵懂懂的,只有对山主的忠心上不曾出过差错。
      笑里长老是山主的心腹,方山里的二把手,离正头主子只有一步之遥。山主闭关这些年以来,众狐都道,笑里长老完全可以自立为王,只是善洲长老执拗地丢不开山主,愿一直守着山主出关,笑里长老也顺着他,从来都是眯眼笑的和善模样。善洲长老与笑里长老的关系,大约可以算是养父与自小养大的养子的关系。
      善洲长老三百年前捡到笑里,笑里长老生在西岭山的山脚下,西岭山崩塌后,善洲长老前去查视,意外在山脚下的狐狸窝窝里看见了还有一息的小狐狸崽子。
      正巧善洲长老这个傻愣子没有狐女愿意嫁给他,也没有人愿意给他生小崽子。他正破罐子破摔打算打光棍做个光杆老狐狸,山脚下废墟里的小狐狸简直是天赐下的良机,他沾沾自喜着后继有人,就昧着山主将窝窝里的笑里带回家去。
      笑里长得很快,也很聪明,聪明得好啊,弥补了他爹捉鸡智商的空缺。善洲长老有好一阵得意的时光。鳏了多年的老光棍,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小狐狸带大,狐狸感恩知报,估计他以后会有个好天年。善洲长老常偷鸡回家吃。自己舍不得吃鸡屁股,常常留给下学回来的笑里。笑里小时还推据一番,后来长大总是却之不恭接过来就啃,善洲虽在心里暗自流泪,但到底父爱如山爱自己孩子,一边肚里咽泪一边嘴上劝笑里吃慢点。
      笑里十八岁时不齿善洲去别家偷鸡的行径,自己养了鸡苗,劝着养父在家守着自家小鸡,长大了给善洲长老顿顿鸡胸脯。隔天回来见善洲又给他留了鸡屁股,院里的小鸡崽却一个不见。问起来,善洲从善如流,报告给他他把家里养了鸡苗的事大肆宣传了,以前被偷鸡的人家想报复回来,善洲长老趁人家来家偷鸡苗,顺手牵羊,把人家养成的大母鸡割了屁股和一条腿……笑里有苦说不得,梗了半天,不了了之,最后家里再也没养过鸡。
      笑里一百岁结丹时,善洲特意为他去偷亭柯神木的叶子,事后被山主惩罚伤了皮毛,他硬说是求偶被狐女抓了,这事两人都再也没提,笑里背着人问过山主,也不揭穿。自古怡孙不宠儿,善洲不肯落了面子,笑里自然知趣。
      劣狐一百岁以后换毛,每换一次就越长越俊俏。求偶的狐女踏破了门槛,善洲欣喜之余,不禁有种养大了的小鸡被偷鸡贼惦记上的感觉。他看着笑里,有时吃饭的时候也食不甘味,看笑里一眼,再叹气吃口鸡。笑里被看得时间长了,忍不住汗毛倒竖,吃饭运筷如飞……
      狐子大了不中留,儿大不由爷,善洲长老想起方山老狐狸窟里那帮豁牙掉毛的老狐狸说的话。想来如果养大了笑里不孝敬他,他岂不是也要被送到老狐狸窟跟那帮老不死的作伴?善洲长老一激灵,看看低眉顺眼啃鸡屁股的笑里。内心别不过味儿来,好几天都窝在山主的晶宫里不肯出去。山主不在,晶宫里只剩他一个人有禁制的出入权限。山主信任他,把晶宫里东西都交给他。
      善洲长老团在高高的财宝堆上,狐狸毛被身下的金块夹掉了好几根。他爱惜地藏起来。狐狸肚皮上的毛是最柔软不过的,大泽那边的妖怪好“集腋成裘”。抓到方山的狐狸就拔人家腋下的毛,积攒成多,做成狐狸裘子就裹在身上,大泽寒冷,方山的狐狸毛能帮他们抵御一冬严寒。
      从前笑里还小的时候,毛还没长齐。那时他刚从一个老光棍升级成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光棍,照顾狐子的经验丁点也无。他又瞒着山主,每日里办公照顾孩子焦头烂额。偏这时候笑里又发热了,善洲急得恨不能嘴咬后尾巴,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病好了,又还是虚弱。笑里没毛,皮肤红红的一只小狐狸,鼻子湿润,在向着火盆的窝窝里依然瑟瑟发抖。善洲变回原身把他捂着,笑里抖地才轻缓些。
      善洲思来想去,最后忍着痛一边薅自己最嫩的毛一边给笑里做小围毯。笑里当时窝在他的怀里,善洲泪眼朦胧,疼地直抽鼻子。那条小围毯一直用到笑里三岁,就被善洲长老锁进了柜子,偶尔才拿出来缅怀。善洲长老爱惜脸面,钥匙藏在亵衣口袋,睡觉时常硌得慌。但他的柜子里攒着的都是他素日存下的好东西,虽没有山主这般巨富,但变成狐狸的时候他也很乐意在上面躺一躺。这大概是跟着山主学来的坏毛病,再硌也睡得香。坏也坏在这儿,有次善洲长老安心地窝在柜子里头睡得香,一觉醒来却发现笑里这个小崽子将他锁在里头,天黑了笑里找不到他在门外哭,他在柜子里将柜门凿得“duang!duang!”响……就这么僵持了一宿,隔天山主亲自过来将他放出来,善洲脸色黑如锅底灰,又不忍苛责眼泪还没干透的笑里,自己默默地咽了这口气,告诫小狐狸崽子以后不可随意锁这间柜子门。笑里默默应下,以后再找不到善洲的时候就先打开没锁的柜子门瞅一眼,看见那只红背毛的老狐狸睡在里面就安心。
      笑里一百五十岁以后就跟着善洲在方山长老堆里混,他刻苦,肯上进,又向来聪慧,很得方山长辈青眼。办的几件事都不错,善洲提起来,山主也赞了几句。善洲得意间,又听山主问他:“方才的话,是你义子教你的?”善洲点头,他是个愣子,对山主从来都是实话,从来不拐弯。山主沉吟片刻,颔首让他回去。
      善洲自小就把笑里的身世告诉了他,笑里不以为意。西岭山塌是魇帝封幽之过,他并没有那个实力去与魇帝作对。况且善洲从来将他视做亲生,有他的胸脯肉必有笑里的鸡屁股……笑里对自己养父向来没什么儿孙对父辈的孺慕之情,他知道善洲把他当做宝,捧在手心里怕化了,他亦发誓对善洲好到十分,只是怕这个傻子被人骗。
      方山每隔一阵便要迎来山主的闭关,善洲是唯一被山主留下可以出入晶宫的。这段时间善洲便连家里藏宝柜都不睡了,一门心思窝在山主的财宝堆里。山主作为方山主人,素来修为仰止,为人淡泊,平时喜好只有个收集珍宝。善洲跟他比起来,敛财程度根本十未有一。如果一百年里山主闭关个八十年,善洲可以八十年不吃不喝帮他守着财宝窟。笑里小时还不觉得善洲老狐狸离开了多久,大约当时他还是个小狐狸,闹累了一睡起来昏天黑地的。善洲又放心不下他,时常回来看看。熟料现在大了,善洲想着他自己能照料自己,絮叨了一堆便欢欢喜喜地去当他的守财狐。半夜笑里独自待在善洲长老的狐狸洞里,室里都是老狐狸的气息。他亥时起来吸收月华,看着上锁的柜子门,一时怔怔的。
      大抵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时隔三月,善洲长老想起回窝里来看笑里,小狐狸崽子居然还在自个儿吸收月华,丁点没有如小时候一样过来蹭他的脸,软软地叫善爹。善洲长老一时有些失落,但并没有怪责什么,自己又悄悄跑回山主的晶宫待着。
      山主这些年修为进益飞快,明明早已是一千岁的精怪,却还如少年一般,芝兰玉树。善洲守着高叠的财宝,却并不知道小狐狸崽子回了西岭山,不幸遇上魇帝,被魇帝打成重伤。善洲得到消息的时候,笑里在回方山的路上只剩下一口气。善洲心胆俱裂,马不停蹄地将笑里接回来,惊扰了在闭关的山主,强行将他“请”出来为笑里治伤。
      山主为笑里将经脉梳理完,知道善洲不可能知道给他道谢,连口茶都没吃就回去了。善洲从柜子里取出小围毯给他盖着,自己又吐出内丹给狐狸崽子温养。
      时隔三天,笑里终于能睁眼了,熟料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魇帝……封幽……长得和山主一模一样。”善洲惊住,却不肯看着他继续这个话题。笑里目光闪了闪,终是问:“你知道……对不对?善爹。”这已经是结论了。善洲知道,善洲长老怎会不知道。方山山主长得同大泽魇帝一模一样,见过魇帝的人无不惊诧,但他们都不在了。除了善洲,现在也除了笑里。
      封幽是山主潜渊分裂出的阴面人格。山主修为强大,却内心积怨,他的身体承受不住,自行分出了另一个行动自专又破坏力强大的自己。
      多年前的西岭崩塌和西岭狐族灭族,便是封幽的手笔。亦或是,山主潜渊另一人格的手笔。
      这些年来笑里对报仇没什么感触,亦或说是仇没落到实处罢了,但此番经历了封幽的残暴,又得知真相,不免对山主怀有龌龊。善洲担心的就是这个,但此时也没法顾及这些,笑里被封幽重伤,只怕短期内好不了,最怕留下病根。山主是天,笑里是肉。一个是平日里最衷心的信仰,一个是多年来拉扯长大的心肝肉。手心手背都不能割舍。
      笑里看着善洲这些天来为他憔悴的形容,也便闭口什么也不说了。这事仿佛就这么揭过去了一般,谁也没在山主跟前提。善洲还是每日和笑里吃饭,每顿自然吃鸡,但善洲已不再一直看着他,只是不时迅速地窥探一眼,才继续吃。笑里心里知道善洲心里悬着块大石,生怕他哪天对山主不利。但他亦不能开口劝慰他,即便他这么说了,善洲又会信几分?
      时间一久,二人的生分连外人都看出来了,希和长老问他是不是善洲跟他犯愣干了什么。笑里自然笑着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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