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妖一道 拾壹

　　泪水，真切的泪水在脸颊上肆无忌惮的滑落，不要掩饰，不要懦弱，不要躲避，高阳用力的挣扎了，用力的想要挣脱束缚在她身体上的手臂，但是，但是，她越是挣脱，那手臂越是紧紧的环绕着，在痛苦中，她恨恨的咬在那双手上，恨恨的，绞心的痛让她用尽自己的力气，可是，可是黑暗中，辩机正在想着光明走去，然而那束光是那么的渺茫，渺茫的像是酆都城头上的幽冥鬼火一般指引的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死的绝望。
　　大雨，瓢泼的大雨夹着深秋的风，萧瑟的吹拂在辩机的身体上，他本能的一个哆嗦，身后，锦绣的男人冷冷的看着这个曾经名耀帝都的和尚满眼的鄙视。
　　走在大雨中，缁衣在秋雨的洗礼中紧紧的贴在山体上，辩机缓缓的向前走着，在他的眼前，高阳，师傅，佛祖，恍惚的，真是的出现着。
　　“师傅，我错了吗？”
　　辩机茫然的说：“从来没有人爱过我，高阳，她是爱我的，我也是爱她的，难道爱也是错吗？”
　　脚下，青石板上的水流像是山间奔腾的河流汹涌澎湃的流向不远处的沟渠当中。
　　“如果爱是错，为何世间会有男人女人的相遇，如果没有错，为何不能在一起？”
　　行刑的男人手中紧紧的握着宽阔的刀锋，在雨中，一动不动像是鬼府妖魔又像是天上的天神一样，满脸的雨水打落在脸上，然后，在夹具上滑落像瀑布一样击打在脚上，一动不动的。
　　辩机沉静的走上行刑的高台，他不在乎生死，他也不怕生，不怕死，但是，他想念高阳，想念师傅，佛祖，现在，他已经忘记了他是怎样的模样，或者，他从来就不曾记得过。
　　跪在刑具前，天空的雨刹那间停了下来，片刻，金光万道的照耀在如幽冥妖魔又如天神的男人的刀锋上。
　　“刀下留人！”
　　远处，一匹快马如风一样奔驰而来。
　　“刀下留人！”
　　男人眉峰如剑，目光冷峻的走到太子面前。
　　“陛下马上就到了，殿下刀下留人！”
　　男人轻轻的说，显然，这个侍候在皇帝身边的人是明白的，帝都生死错综复杂，他尽管不知道这个曾经名满帝都的高僧为何会有今日之难，但是，陛下能够亲自冒着秋雨瓢泼来见，想来事情还是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此时太子有半分差错，那么吴王那边随时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和太子能够听得到。
　　抬起头，作为太子的他此时确实还需要在他的父皇面前表现的恭顺些的，如履薄冰的表演来应对四面高墙的强敌，这二十多年他已经演技身后，技巧娴熟了。
　　在这个帝国权势的执掌的老人身后，太子看到了那个目光祥和，步履蹒跚的老僧，他就是那个佛祖的眷顾着，十四年的时间只为了心中的疑惑，十四年的时间只为了能够佛法度化苍生，太子对这个老人有一种复杂的情感，有时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敬佩感，这种感觉尤其是在看到他的口述，辩机笔录的《大唐西域记》之后，面对生死的无谓，面对佛法的虔诚，在他的心中都是难以磨灭的印记；然而，但看到辩机，这个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得意门生此时生死难料时，这个老人却是无能为力的，在他的心中，一种嫌恶的鄙视却又如影随形，所以，他要的生命的主宰而不是生命的感化。
　　每一个联盟度会有裂痕，只要他们不是一体的，那么必然会有裂痕存在，而他又是那么的清楚瓦解一个联盟的最好方式并非是攻击对方，而是让对方彼此争斗，现在，辩机便是高阳和吴王李恪的裂痕，所以，他必须死，不然死去的将是坐在这里被万人仰慕的太子，他自己！
　　看着他的父皇向这边走来，太子恭敬的跪在秋雨初停的青石上。
　　“父皇！”
　　作为太子的他恭敬的将头匍匐在地上。
　　“你也在啊？”
　　老人平和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说：“这种事让下边的人做就可以，以后你就不要掺和进来了！”
　　“父皇教训的是！”
　　太子在老人的虚扶下站起身。
　　“他还在吧？”
　　老人淡淡的说：“可惜了！可惜了啊！”
　　说罢，转过身来看着玄奘，满眼的惋惜。
　　玄奘低垂着眼睑，口中念叨着：“孽障，孽障啊！”
　　“走吧，去看看吧！毕竟师徒一场！”
　　说罢，两个老人蹒跚着走向行刑的高台，只见辩机轻轻的将面前的一只蚂蚁缓缓的放到远处，然后从容的望着天空。
　　“辩机！”
　　这个主宰着他生死的老人苍茫的声音缓缓的说：“你可知罪！”
　　“陛下，贫僧知罪！”
　　辩机望着面前的两个老人说，无论如何，没有他的老师，也许自己便不会遇见高阳，如果没有眼前这位帝国的主宰，也许自己和高阳的结局将会是另一种模样，但是，现实却是，无法更改，所以，坦然面对就好！
　　“陛下，都是贫僧的错，请不要责罚公主！”
　　在此时，辩机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高阳，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她该如何度过春雨寒霜，夏荷冷雪，人生太漫长了，漫长的他想日日夜夜的守护在高阳的身边，但是，此生怕是不能了，那么，如果可以的话，来生吧！
　　“大胆妖僧，此时还不知悔改，来人啊，行刑！”
　　老人愤怒道。
　　“父皇，父皇……”
　　远处，高阳挣脱侍卫的阻拦跪倒在她的父皇面前！
　　“父皇，父皇，你放过他吧，放过他吧，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父皇……”
　　高阳近乎绝望的哀求道。
　　“高阳，如果活着不能见到你，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不如让我死了好！”
　　辩机微笑着对高阳说：“高阳，以后我会天天的陪伴在你的身边，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也不分离了，你说好不好！”
　　“妖僧，妖僧，速速行刑！”
　　老人颤抖着身体，沙哑着声音道。
　　“高阳，为什么啊！为什么啊！高阳，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高阳……”
　　老人望着天空，凄凉的声音在高台四周飘荡着。
　　对于刚刚醒来的他来说，他是并不想将局面发展到如此地步的，但是，事情显然是他不能控制的，吴王，太子，在他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他所能做的只是平衡他们的争斗，不然能够如何呢？都是自己的儿子啊，难道要在自己不远的路上带上自己的孩子吗？
　　“治儿，把高阳带下去！”
　　老人看着远处的太子祥和的说。
　　回过头的那一刻，高阳看见辩机的头颅随着鲜血陨落在高台的木板上，那双曾经明媚如星的双眼此时依然倔强的望着前方，而在生前，那是自己望向他的方向，她挥舞着手臂用力的挣脱侍卫的手臂，发了疯一般的冲到辩机身边，将他的头颅紧紧的抱在怀中。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我要每天的陪伴在你的身边，每天的陪伴在你的身边……”
　　高阳的声音近乎癫狂，近乎迷离，仿佛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仿佛游弋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欲念
　　“妈的！不要命了！”
　　刺耳的刹车声将飞渡从梦靥中清醒过来！
　　“许均！”
　　飞渡转过身，这个相貌清修，眉峰犀利的男子正安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是辩机？”
　　飞渡看着对面的男子疑惑的问。
　　“那是乱云！”
　　许均平静的说。
　　“这么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会来找你，从一开始你也知道我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了？”
　　飞渡愤怒的握着手中的禅杖，缁衣飞舞，九环激荡。
　　天空中雷电交加声中，黑暗很快的笼罩了整个天空。
　　“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了，以后你们也就在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面对飞渡的杀机，许均淡淡的说：“等了那么久，想来她也不想最后是以绝望收场的吧？”
　　“诸相皆空，看不见的是你自己的内心，看得见的是虚无的现实，最后能够做出决定的，只有你自己！”
　　说完，许均转身离开。
　　长椿街的街道上，盛夏的早晨，往来着上班的人潮，闲散着悠闲的步履蹒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或者想站在最高的风景处看这世间的卑微，旷世的荣耀，或者站在卑微的阴暗处仰望着都现代都市中被玻璃割裂的天空，不管你想还是不想，当到达了这个城市以后，忽然发现，曾经的那个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的自己，陌生在一开始侵袭自己的骨髓的时候，从来不曾发觉，就好像一场绝症，当他决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当中的时候，总是那么的悄无声息，而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可惜啊，面对死亡的时候，逃离的人少，坠落的人多，因为太过害怕，所以便紧紧抓牢，然而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通向地狱的指引并非是天堂的路途；安静下来，坐在午后的阳光中，悠闲地品着盛夏微风中的清凉，水汽氤氲，树木葱郁，生，无法阻挡，死，无法逃避，所以，坦然接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的远离幽冥，通向的是阳光明媚。
　　飞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的了绝症，但是，至少此刻他是清醒的，鳌烈自己终究是要找到的，尽管自己似乎是多管闲事了，他还是不想看到了当做自己并没有看到，就好像乱云一样，不管她是否在自己的禅杖上，他始终都认为她是在哪里的，不管多久，都会在那里，远去了，会回来，他坚信。
　　坐在国贸大楼的楼顶，往来的风扬起乱云的长发，看着楼下的人流，她忽然感到自己对这样的感觉有些迷恋，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时间，是整个北京正最为繁忙的时候，全城出动，沉睡的已经清醒，清醒的，走在路上依旧朦胧着昨夜的梦，就像此时的乱云，在想到昨夜飞渡和鳌烈的激战时依旧会无奈的思绪凌乱。
　　“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那多管闲事的臭毛病！”
　　乱云摇晃着小腿懒懒的说。
　　“你经常来这里吗？”
　　飞渡在乱云的身边坐下，看着乱云，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不知道是许均昨夜的梦的缘故，还是自己的心中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当他再次看到乱云的时候，忽然发现，真的好想，好想，好想那个公主。
　　飞渡很清楚，强求是没有用的，即使自己此刻再次把她封印在自己的禅杖上，那么，当自己失神的时候，她依然会想五百年前一样悄无声息的隐没在茫茫的人海当中，有时候吧，飞渡会想，不如放了她吧？既然她不愿意修行，那么，强留在身边，也是徒劳的，可是，看过了许均的梦境，想到那个梦境中这个女孩疯了一般的抱着那颗头颅，阳光像瀑布一样倾泻在她的身上，那种萦绕在心间的悲伤又让他的心中升起一阵愧疚。
　　“才不呢？”
　　乱云本能的一个激灵，随机下意识的说：“我靠！你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
　　飞渡淡淡的说：“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就像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一样！”
　　望着远处，蔚蓝的天空下，阳光美丽的像是金色的水流一样，好看的让人有些蒙眬。
　　“飞渡……”
　　乱云欲言又止。
　　“什么？”
　　飞渡看着远处在阳光下镶着金边的云彩平和的说。
　　“一定要回去吗？”
　　乱云没有看飞渡，她担心飞渡会说一定要回去，在这里呆久了，乱云有时候觉得这里挺好，可以看到陌生的人，和她们经历一眼的悲伤，喜悦，哀愁，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而和飞渡在一起，每天所面对的只是静的无声的山林，时光仿佛停滞了一般的时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在经历了现在的生活之后，她想，如果让自己重新回到那如同静止了时空一般的生活，她是不能承受的，所以，此时，她多么想听到飞渡说：“你想回去的话，我们一起回去，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那么我一个人回去也好！？但是，她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从前自己不过是一朵荷花，如果没有他的佛号度化，怕是自己早已殒灭在时空当中，而现在，现在自己可以穿梭在时空之中不生不灭的时候，自己却想要离开她，乱云顿时觉得整个思绪像是水流在乱石中的纷繁散漫一般，找不到头绪，看不清前路、
　　“果不想回去，留在这里也好啊！”
　　飞渡没有在尘世停留过，不知道在这繁华中会有怎样的一种留恋，但是，或许是注定要面对的，他不想强求。
　　“如果有一天你要面对生死，你还会如此停留吗？”
　　或许是为了确定吧，飞渡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难说：“看着是美好，身处其中的时候，体会到的或许是另外一种感觉，在这座城里，我看不到的是真实！”
　　“你？你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真实？”
　　乱云不屑。
　　“想看到这是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乱云看着飞渡笑着说：“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让你看到真实！”
　　飞渡摇摇头。
　　“怎么？不敢啊？”
　　乱云满眼的鄙视。
　　“如果你不想离开这里，那我就回去了。”
　　飞渡说完站起身，天空的阳光开始变得炽热，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天气。
　　“喂……”
　　乱云嘟着嘴说：“你能不能不那么无趣啊，生活是需要乐趣的，你懂不懂啊？”
　　“从来都是这么无趣，不有不是今天才知道！”
　　飞渡冷冷的说。
　　“如果你答应了我，我就跟你回去，并且以后绝不一个认出来了！”
　　看着飞渡依然冰冷的脸，乱云恨不得恨恨的抽他一个耳光，但是，老实说，她还真的不敢，似乎对他的恐惧是自己被他度化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他对自己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后来自己也就习惯了，现在，自己突然大声的对他说话，她的心里还在扑通扑通的狂跳，真怕她一个怒火中烧把自己着千年的道行给毁了，拿自己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果然，已经从楼上跳下去的飞渡再次浮在空中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确定！”
　　满脸的不屑，满脸的不屑！
　　这个表情是最令乱云厌恶的，但是，她还真的是想赌一把，这样的话，自己就算是远离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自己也是心安理得的，不会有内心的愧疚跟煎熬，毕竟是他把自己度化成现在的成就的，一千年，在这转瞬即逝的时光中，多少的生死覆灭只在弹指之间，而自己，若非他，怕早已成为了时光中的片羽尘埃了。
　　可是吧，感激归感激，自己总不能像是困在牢笼中一样被她永世囚禁吧，如果这样，还不如化为尘埃呢！
　　想到这里，乱云更加坚定的想要和飞渡赌一把了，万一自己赢了呢？
　　乱云诡异的看着飞渡。
　　飞渡不能想象，曾经这个女孩为了自己可以决绝到那般的地步，不惜用生命去留住心中的爱，现在，当她留在自己的身边的时候，她竟然又是如此的决绝的想要离开自己。
　　时光久远，真的可以改变这世间的所有不变，巨变，能够面对的只是平静的看过时光的汹涌洪流。
　　人呐，总是用自己有尽的生命和无尽的时光决斗，明明知道终究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败局，可是，一代又一代的人就是那么决绝的走向这条不归路，在尘世待久了的乱云亦是如此，明明知道是一场错误，可是，就是那么固执的不肯更改。
　　人的生活就那么的充满诱惑？他的心中开始被疑惑纠缠，想要挣脱，缺像是沉入流沙一般，越是挣扎，越是掩埋。
　　“当然！”
　　在决心一搏之后，乱云决绝的说。
　　“你想怎么做？”
　　飞渡对于乱云的伎俩从来是不放在眼里的，人和妖终究是不同的，他可以度化她，但是，在未知的时空中，能够拯救她的却是只能是她自己，而他只是不想看到她的飞灰湮灭罢了。
　　“我要你在这座城中感受到真实！”
　　乱云看着飞渡说。
　　如果此时自己不能奈何他的话，那么当他一步一步的走进自己的束缚之后，她相信这个冰冷的男人一定会迷恋上自己的。
　　记忆是最为轻易的，忘记是最为困难的。
　　她当然是做不到让他忘记他经历的所有记忆的，但是，让他自己选择遗忘，那么自己就可以深深的印刻在他的心里，这样他就永远也不要奢望忘记自己了。
　　“你是要我生活在这里吗？”
　　飞渡看着眼前的乱云说。
　　“是，就像一个平常的人一样，为了生活奔波，为了情感痛苦，为了金钱喜悦，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平凡。”
　　乱云看着飞渡的双眼双眼说：“你也可以选择放弃，也可以现在就把我封印在你的禅杖上！”
　　乱云心里盘算着，要是把眼前的这个家伙激怒了这一切可就完蛋了，自己是真的不想再回到那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破寺院了。
　　“可以！我答应你！”
　　飞渡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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