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战

　　吃过午饭后，花霓扯着她们三人飞快的爬下了山，在山脚下的杂货铺子边等了一会儿，等来一班地蛇，四人爬上地蛇的背，往天宫学堂的后市方向前进。
　　“你干嘛要去后市？”迎着地蛇爬动时带起的大风，青媛有些口齿不清的问花霓。
　　“告诉你就没有悬念了！”花霓被风吹着舒服的眯起了眼。
　　中午的后市人格外多，上完课的学生都会在这里逛一逛消遣一下时间。
　　跟在花霓身后，穿过一层层拱形的牌坊，路过琳琅满目的商品小店，大街小巷的走过去，四人终于在一个看起来甚是诡异的小店门口停住了，只见那店面装饰的五颜六色，用非常粗犷的风格大大咧咧的上色，门两侧还悬挂着野兽牙齿串成的风铃，匾额中央，一个骷髅羊头咬着一盏油灯，两个幽深的眼窝在淡淡的发着光，羊头两侧是剑锋走笔的两个字，“鬼魅”。
　　“走啊，傻戳在这里干嘛？”花霓推了一把苏蕊，率先走了进去，花霓刚刚走进去，苏蕊就看见五六只蝙蝠拍打着翅膀，怪叫着飞了出来。
　　“花霓，这是什么地方？”青媛吓得抓紧舒黎的胳膊，两个人哆哆嗦嗦的跟在苏蕊身后走进了这家名叫“鬼魅”的店，果然是名副其实的诡异，店里半昏黑，油灯暗暗，明明灭灭。
　　进了店铺，苏蕊才发现这家店里面尽是白花花的动物骨骼，半朽的木头柱子上悬挂着牛皮和羊毛毯子，天花板上吊着一串一串黑色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黑色的贝壳和鸟喙，架子上摆放着脏兮兮的瓶子，里面泡着看上去格外恶心的绿褐色固体。
　　“宫音姑姑！快出来！有客人啦！”花霓重重的一拍手边的深红色牛皮大鼓，咣的一声，震得一旁的犀牛角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花霓小鬼头，快给我捡起来！”蓦然，一个轻灵明朗的声音从四人的头上传了过来，楼梯上的女子披发半绾，松插一根墨色流转梅花簪，容貌迤逦，清艳绝伦，白皙的皮肤，眉宇间自带一股风流仪态，如同白雾清娟绮丽。
　　那女子的身上还披着曳地的猩红镶黑边的长褂，露出半截玉珰一般的小臂，骨骼清秀，妩媚韵态。
　　看到花霓，那女子朱唇一抿，直接坐到二楼的栏杆上，晃着两条腿，笑着问花霓，“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宫音姑姑，您可是来了！”花霓激动地在原地跳了两下，“前一阵子我来这里买水蛭，云弦叔叔坑了我六个银钱！！”
　　“花霓小鬼头，不过是区区六个银钱，需要那么计较吗？”女子摇晃着脑袋，嬉笑着看着花霓，“要不算在你这次要买的东西上？”
　　“还是宫音姑姑讲道理！”花霓立刻笑得眯眯眼，一边拉过苏蕊的手腕，一把将她推到了前面，“这是我朋友，茶花族的苏蕊，我们需要一个面具。”
　　呃？
　　苏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面具两个字从花霓嘴里蹦了出来。苏蕊的脸顿时黑了半边，这就是花霓想出来的方法？呃，戴面具？

　　“花霓……苏蕊是要表演舞蹈，不是去跳大神……”显然舒黎也是这么想的，她默默的举起手边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给花霓看，一边哭笑不得的说道。
　　“这不是你们虎族的‘乞灵节’要带的面具吗？”青媛接过那个面目狰狞的鬼脸面具，有点小崩溃的说道，“但是你不觉得这个面具有点乱入了吗？阙焰舞又不是搞祭祀。”
　　“阙焰舞？你居然会跳阙焰舞？”二楼的女子忽然挑着眉，挠有兴趣的看着苏蕊，意味深长的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笑着说，“那么你一定认识凤凰神尊墨灵和朱雀侍者琴鸾。”
　　“我认识凤凰神尊，朱雀侍者只听闻其名，未见尊容。”这个女子竟然一下子就道出了阙焰舞的来历，想必很不简单，苏蕊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姿态，恭恭敬敬的说道。
　　“看来师父在三界之中名望很高嘛！我还以为她一个朱雀侍者会忙的见头不见尾呢！”那女子嗖的一下子从二楼跳了下来，足尖一点，轻飘飘的落到了四人面前，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做宫音。”

　　苏蕊跟舒黎青媛对视一眼，三人不由的惊讶道，“宫音山？！”
　　“难道说……宫宫宫音山……是用您的名字命名的？”青媛结结巴巴的开口询问，神色里充满了敬畏。
　　“被发现了啊！”宫音随意的耸了耸肩，“这座山原本不叫宫音，后来天界表彰我功劳大，美名其曰要流传千古，就把这座山改成了宫音山，切，表彰都玩这些虚的，也不给些实质奖励，名字能当饭吃么？”
　　“宫音山？那这座山从前叫什么名字？”舒黎困惑的问道。
　　“随海飘浮，不就是叫无根山么？俗气的要命。”宫音嗤之以鼻。
　　舒黎：“……”
　　“宫音……山？”青媛依旧是茫然的睁着眼直勾勾的看着宫音，云里雾里。
　　“她是天界七万乐师之首，曾以一曲《华殇》救了第十一代天帝的性命，旷世之音震动三界，也是天下第一琴九霄环佩的主人。”花霓在一旁轻声解释。
　　“大神！”青媛一个激灵回过了神，眼睛里立刻燃起了火光，熊熊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就差张牙舞爪扑上去要签名了。
　　“天界首席琴师，说到底还不是弹几个小曲儿愉悦上司。”名唤宫音的女子抱着胳膊，幽幽的感叹，“我那没良心的师父把这些事情一扔就跑了，放着朱雀侍者那么轻松的活不干，天天闹着要转生投胎，都已经转生了七八回了……我要是朱雀式神，早就把她给辞退了。”
　　“想必琴鸾大人是有要事。”苏蕊微微汗了一下，她终于想起来了宫音是谁，当年她和九霄环佩琴的事情在三界传的沸沸扬扬，那个时候苏蕊虽然还没有出生，但是之后听墨灵这个漏勺一样什么话也藏不住的家伙一说，苏蕊也算是啥情况都知道了。
　　“对嘛！要事，说到要事，光说我了，你们不是还要买面具吗？”宫音一敲脑袋，回想起来她们四个人来这里的目的。
　　“这里有没有那种看上去比较……嗯，颜色淡一点的？”舒黎在一堆青面獠牙的面具里彻底崩溃了，举着一个怒目圆睁的厉鬼面具，有些虚弱的问宫音。
　　“没有，‘鬼魅’里只卖占卜道具、祭祀鬼神和大型祈福活动的东西。”宫音抵着下巴，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阴气沉沉的店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要不买几张黑狗皮吧？辟邪、祛灾，便宜卖了，搞活动大优惠，一张九个银钱。”
　　“呃不……谢了。”苏蕊默默的擦汗。
　　“我看这个不错。”花霓从旁边的架子底下钻了出来，头上挂了一圈不知道是那种动物的细细的骨头项链，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苏蕊，“看这个，好像还不错。”
　　苏蕊接过花霓手中的面具，才发现在一堆狰狞的兽面之中，竟然有这样风华舒雅的面具，白毫纸糊底，如同新雪初降，上面用浓烈的朱砂和浅淡的檀红几笔流畅的勾勒出火焰的形状，在面具深凹的眼角处斜斜的挑起一个凤凰头颅的造型，乍看之下宛如天火降临，倒是非常符合阙焰舞那一身悬挂金铃的红色锦缎服。
　　“这个！”苏蕊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啊呀，这个好像是被人预定的。”宫音拿过面具，有些可惜的说道。
　　“被谁？我们有急用啊！”花霓扑腾掉头上的骨头项链，有些急了。
　　“让我看看，”宫音一把将面具盖在了苏蕊脸上，捏着她的下巴左右上下看了个遍，“你们就是要这种风格的喽？那还不容易，等萧云弦回来再让他给你画一张不就完了，这一张的颜色太过重彩浓烈。不适合跳舞的女孩子戴。”
　　“那云弦叔叔去哪了？”花霓连声问。
　　“还不是跑去浮生海找江月白喝酒去了。”宫音一脸怨气的说道，“我发现男人和男人凑在一起总是喝酒喝酒喝酒，改天我非得跟紫殊一起好好收拾他们两个！”
　　“可是我们晚上要用……”花霓咬了咬嘴唇，非常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宫音手上的面具。
　　“你放心，等你们下午下了课，到这里绝对能拿到现货。”宫音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慷慨激昂的说道。
　　“可是你不是说云弦叔叔……”花霓有点呆怔。
　　“我现在就去浮生海皇宫里把他拖回来！”宫音撸起袖子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他如果敢今天不回来，以后就永远也别想回来了！”
　　“……”

　　虽然宫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下午上控制课的时候，苏蕊还是一直在忐忑不安。天宫学堂下午只上一节课，横竖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她的面具能完成吗？
　　“宫音姑姑出马应该没有问题的。”花霓听见苏蕊问她，凑过去悄悄的咬着耳朵回答道，“可是你得花功夫再过去拿一趟，能来得及吗？”
　　“差不多，应该可以。”苏蕊估摸了一下时间说道。
　　天宫学堂的新生晚会是历届流传下来的必须演出之一，晚会当天基本上整个宫音山都会呈现出一种放假的状态，成千上万的学生从宿舍和图书馆里出来，前往天宫学堂教学楼区右侧的凤天阁观赏节目。来看节目的人虽然多，偷偷溜出去逛街玩耍的也不少，而且新生大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当晚所有老师不得布置作业，让学生们拿出时间来好好玩一玩，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是新生大会，反而高年级的学生更激动的原因。

　　控制课下了之后，太阳已经微微西沉，天色还大亮，就看见凤天阁那飞檐翘角恢弘大气的楼脊上已经是悬灯挂彩，无数的溟荧草和溟荧虫飞舞停息在凤天阁的阁楼上，阁楼内的明灯已经点亮，透过无数雕兰窗户细细密密的散射出来，已经有很多学生直接背着书箧往凤天阁的方向走了过去，有一些演出的学生甚至已经换好了五颜六色的华美舞服，三五成群的从苏蕊身边走了过去。
　　“快去快去！我帮你拿着书箧！”花霓一把将苏蕊的书箧拉下来抱在怀里，一面推她，“快点，我们三个在凤天阁门口等你！”
　　“你小心拿啊！我的衣服在里面。”苏蕊将书箧交给花霓，一边飞奔着穿过空灵堂教学区，非常幸运的抓住了一班刚刚到达的地蛇，赶快爬上去向后市的方向赶了过去，等苏蕊冲到鬼魅商店的时候，宫音正在摇着把扇子，给刚刚画好的还没有完全干透的面具扇风，看到苏蕊冲进来，她先是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顿悟她就是中午时候陪花霓来的茶花族少女，于是将桌上的面具小心的拿起来，递给了苏蕊，“小心啊，还没有完全干，不过应该不影响演出吧。”

　　苏蕊来不及等颜料干，匆忙的道谢一声，捧着面具冲出了门，临走时忙里抽闲的看了一眼面具，清秀莲枝纹，额角用涟漪的形状一圈一圈荡漾开，眼角下用水珠形的花纹点缀成孔雀翎羽，颜色相对而言比较清淡琉璃，戴上的话效果应该不错。
　　拼了十二万分的力气赶了回去，等到苏蕊跑回凤天阁门口的时候，阁内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上万盏塔透碧灯将整个阁内装点的流光溢彩，凤天阁中央的影风水莲池也放满了清水，巨大的猩红色帷幕从凤天阁最高点垂落，遮住了水莲池中央的舞台，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灯光从帷幕中散射出来，幕后有人影在紧张的忙碌准备着。
　　花霓和舒黎正抱着她的书箧焦急的等待着，老远的看到苏蕊跑了过来，两人马上飞奔过来，一边一个抓住苏蕊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凤天阁的后台方向跑，苏蕊一头雾水的被两人扯着，踉踉跄跄的被推搡到了人群济济的后台化妆室，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各色绸缎衣服在转身间摆动，挂饰珠宝闪烁光彩，香脂水粉味在空气中浓烈的弥漫开，有不少还在对着铜镜紧张的上着最后一层口脂，贴上鱼鳞额面。
　　化妆间的角落里，青媛已经拎着琳琳琅琅一大串的胭脂水粉，叉着腰在等苏蕊，苏蕊一囧，正想转身开溜，就被身后的两个损友一把拉住，七手八脚的摁到了椅子里。
　　“等等等等！”苏蕊一边护住自己的脸，一边向后躲，垂死挣扎哀嚎道，“不是要戴面具吗？干嘛还要上妆？多此一举啊！”
　　“好不容易上台演一次，自然是要毫无纰漏，就当做是纪念呗，就算是不露脸，打打底色也是好的，走点心好不好嘛！”青媛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阴测测的，看得苏蕊鸡皮疙瘩乱蹦，这家伙，纯粹是为了练自己的手艺才找她的脸当试验品吧！！
　　“那事先说好了，给我化的淡一点，我可不想卸妆的时候弄一大盆……”苏蕊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啪的一声，被青媛干净利落的糊上了一大块米粉块。
　　“……”苏蕊噎了一噎，呆滞一秒，彻底的放弃了挣扎。
　　“小蕊你不要乱动……”几分钟后，青媛看着苏蕊脸上左一团右一团的米粉，欲哭无泪。
　　“你这是在给我铺妆粉吗？你这简直在抠我的脸皮好吗？！”苏蕊咬牙切齿的瞪着青媛，这家伙手劲也太大了吧！脸都快被她抓下来了！
　　“擦了重来！”花霓戳了戳苏蕊一团糟的脸颊，嫌弃的说道，然后一把将毛巾拍在了苏蕊的脸上。
　　“你到底会不会化妆！”苏蕊被折腾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奄奄一息的问青媛。
　　“……略懂。”青媛思索一下，无比诚恳的说道。
　　“……”苏蕊气结。
　　“重来重来！”青媛豪气冲天的拍了拍手，重新打开米粉盒，用手指揩了一点，小心翼翼的往苏蕊眼睑旁边涂了过去，就在四人闹成一团的时候，她们的身边忽然传来一个略微冷淡的声音，“皂角。”
　　“！！”青媛一惊，手下一抖，对准苏蕊的眼睛就戳了过去，戳的苏蕊惨叫一声，差点没从椅子上翻下来。
　　“原原原原竹非！”苏蕊一手捂着被青媛戳出眼泪的右眼，有些狼狈的看着一身红色绣金云锦竹叶长袍的原竹非，顿时尴尬的要命。

　　昏暗的灯光下，原竹非的五官格外深邃，显得更加清淡琉璃，宛如水墨蜿蜒的画中仙君，
　　清贵绝伦，他平日里都是青衣素裹，低调的很，眉眼之间也清澈，正是少年人稚气未脱的年华，然而今天那一身弹墨华菱水红绸缎穿在身上，竟穿出了三分成熟稳重的味道，恍然间如同沐火而生的凤凰，烨烨皇然，掩饰不住那绝代气质，让人心驰神往。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苏蕊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他淡漠如水的面容，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蹦出了这几句诗。
　　那个少年，风华绝代，清贵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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