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之子

　　一进入四月，天公便有些哀伤的神色，从来没见过阳光明媚的清明，想必这个时令是他最富人情味的安排，为生老病死这个自然规律做出的一种补偿吧！既然那四分之一不可避免，老天爷恐怕能做的就只有创造氛围了，流下眼泪。
　　封荫又翻出了小时候的照片。现在，只有这些照片能让他找到家的味道。两个月了，物是人非，照片的色彩再怎么丰富，也难以抵制记忆的褪色。在时间的面前，一切挽救记忆的做功似乎都是徒劳的。就是刚才，在墓地里，尽管人们都身着素色的衣服，但是，却都面无恸色，有的表情木然，有的甚至神采飞扬。他的母亲倒是没和人家谈天说地的，她肚子里那点儿墨水也聊不出什么来，只好在那里一个哈气接一个哈气的，要多不耐烦有多不耐烦。真是委屈她了，怎么没让她去帮忙治疗失眠症患者呀？
　　照片上，老爸爸一身运动装，俨然一个健康老人，都可以取代那些爬山的老太太去做补铁补钙的广告了。
　　“照片是前年照的？现在都还觉得突然，没办法相信……”
　　“总觉得像假的一样……”
　　“叱咤商场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真不希望是这样，我不愿意承认可不可以！”封荫终于开口说话了，竟然越说越激动，带了些哭腔，“我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既然已经失去了一个，就不想再送走一个……我真不希望是那样，真不希望金钱换走我的亲人！人不会是铜臭味的！人该有人味儿的！”
　　从见过私人律师包律师后，他就变得不大爱说话了。书岸也不太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只知道是关于遗嘱的事情。柏半山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那个女儿现在和她的母亲一起生活，很少回柏家。封荫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至于不愿分家产给她，事实上，他认为家产应该全部归她，毕竟她才是柏半山亲生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骗子，骗了一个善良的人。
　　“我爸爸不只有钱！他是个好爸爸！”封荫突然大喊了一声，冲出屋子，奔入雨里，只不过没跑几步就摔倒了。（铺大理石的地板，又不做防滑处理，结果当然是成为雨天雪天的障碍了。）他索性坐在了地上，反正急促的雨点已经将他的脸打湿，给了他一个痛哭流涕的机会。不过，这时的他也早就不在乎什么颜面了，那些虚伪的东西本来就是最没意义的。
　　书岸也跑了过来，他很想劝劝封荫，但是所有的话都梗住了，他只是默默的蹲了下来，搂住封荫。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很讨厌看人家哭的，因为他总是觉得，那些哭的人，只是找个理由让别人来关心，让别人凑过来给一点怜悯的目光，和挂个牌子伏地号角的乞丐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对待眼前的这个男孩，他实在无法表示出自己的鄙夷，他甚至有一种冲动去为其分担一部分痛苦。就当作是因为那眼泪是发自内心的吧！就当作是自己，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也会被感染吧！就当作是自己的职业需要吧，不但要管好‘小主人’的出行安全，连心里防线也要管！可是书岸明白，这些都是托词，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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