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贪欢

　　黎叙并没有待太久，下午五点时分，他又开车回去了，黎叙没有告诉薄欢他在做什么忙什么，但薄欢知道，那绝大部分是因为她。

　　小城的民俗气息很浓重，尤其是在过年，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年味消融了冬天的寒意瑟缩。

　　薄守致说过年会回来，薄欢并没有天真到准备年夜饭，不出所料，他只是来接薄欢的，薄欢当时也不知道薄守致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薄欢坐在车后排，薄守致古井无波的看一眼坐在后排的薄欢，目光便收了回去。

　　薄欢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黎叙发来的短信，他说：“阿欢，你要试着关心别人，记得给别人发个祝福短信。”

　　黎叙曾告诉薄欢，关心是相互的，付出之后，收获的才会更多。

　　黎叙知道薄欢缺什么，所以会很认真的教薄欢如何得到她所需要的。薄欢就是在那一年，慢慢学会付出的。

　　看着手机通讯录，薄欢试着给一些人说些什么，但觉得说什么都别扭，最后索性只发四个字——新年快乐。

　　短信是群发的，其中，薄欢跳过了林庭，放假之后，他从未联系过薄欢，薄欢几乎以为他是她虚幻出来的人物了。

　　不大一会儿，大量的短信蜂拥而来，薄欢一一打开，他们无一都表现出了惊讶喜悦的情绪，薄欢很满足，表情也就不自觉地愉悦起来。

　　只是，曾少言发的一条看似平静却又隐忍的短信让薄欢没了心情，他说：欢欢，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由，身不由己最是悲哀。

　　知道薄欢故事的人只有黎叙和黎真，邱洛天也只是模糊不清，曾少言是绝对不知道的，但他的这句话却戳中了薄欢的心窝，薄欢看一眼薄守致的背影，又垂下眼眸，心思沉寂。

　　薄欢那时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曾少言家过年，客厅里并没有见曾少言，曾少言的爸爸曾沛河与曾母竟然同薄守致很熟。

　　曾母拉过薄欢，对薄守致说他有一个这样乖巧漂亮的好女儿，薄欢很配合地说：“伯父伯母新年好。”

　　曾沛河笑夸薄欢懂事，目光一转，对曾母说：“你带欢欢去找少言，他们同校，可能比较聊得来。”

　　一般来说，孩子是不会主动向家人提及自己的朋友圈的，所以这些人的家长根本不知道薄欢和曾少言之间的羁绊。

　　黎叙的黎家也是如此。

　　曾母说好，便拉着薄欢往楼上走去，薄欢是第一次来曾少言的家，世家官邸自有一派富贵庄重之势，这样的环境里偏有一个清冷孤傲的曾少言，薄欢很是费解。

　　曾母敲了好一会儿门，曾少言才把门打开，他先是不耐烦，看到薄欢后眼睛里有了悦色，然后又是迷茫犹豫。

　　曾母见状，说：“都是一个学校的，看样子是见过面的，那你们就聊着吧。我去准备年夜饭。”

　　曾少言平淡地点头，转身进了房间，薄欢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曾母轻轻推薄欢一把，笑着说：“没事，进去吧。”把薄欢推进去后，曾母随手关上门。

　　薄欢站在曾少言身后，他穿着白色的毛衫，因为清瘦，毛衫松垮着，他就那样站在玻璃窗前，落拓而高寒。看着这样的他，薄欢恍然了那条短信。

　　事情很简单，薄欢和曾少言成了两家交好的证明，也就是联姻。正当振翅凌空肆意飞翔的年纪，却被至亲囚在了监牢里，身不由己，果真悲哀！

　　薄欢走上前，和他并肩站着，薄欢说：“今年好冷。”

　　曾少言偏头，看着薄欢说：“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他说的云淡风轻，薄欢却深刻明白这里面包含了多少没有结果的挣扎。薄欢心疼这样的曾少言，也心疼和他一样的自己。

　　曾少言的目光又落在窗外，薄欢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一会儿，他说：“欢欢快看，下雪了。”

　　薄欢顺着曾少言的目光看向窗外，果然有雪飘落，寂美幽然，那是那一年薄欢记忆中，唯一的一场雪。

　　薄欢趴在窗户上，神往地看着细碎的雪花落下，曾少言也凑过来，和薄欢头靠着头，玻璃窗上映着他欢悦起来的笑脸和她向往的脸。

　　曾少言说：“欢欢，我们下去看雪吧。”薄欢笑，“好呀。”

　　曾少言牵着薄欢下楼，他走的很快很快，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薄欢也被他带的不顾一切起来。

　　曾少言喜欢雪，从他伸手接雪的动作就能看出，薄欢坐在台阶上，看着他，又看看雪，有种他很遥远雪很近的错觉。

　　薄欢伸手，摊开掌，碎雪落在掌心，断续地融化着，有凉柔的水意，薄欢单手托着下巴，凝视着手心的雪水，雪水沿着掌纹滑下，像是手心泪滴落。

　　“曾少言，开门的那一刻你有三个表情，不耐是因为你不喜欢被人操纵，悦色是因为见到了我，但第三个表情我不懂。”

　　曾少言手指轻浅划过掌心薄雪，雪幕修饰着他的轮廓，精致而慵懒，他说：“欢欢，我说过我无法确定自己的感情，但现在我很清楚，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薄欢微笑着，没有接话，认识了这么多年，薄欢与曾少言有一定的默契，加之不久前的谈话，她知道既然曾少言如此说，那绝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已。

　　曾少言也知薄欢懂他的意思，就接着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是我亲妹妹，这样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疼你爱你了。”

　　但当曾少言见到他们选的联姻之人是薄欢时，他混乱了，潜意识里曾少言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好机会，但却又不想以那样的身份在薄欢身边一辈子。”

　　“偏偏我们之间无任何血缘关系，你再把我当妹妹，外界也不会明白，他们会以为我们有情有义。”薄欢说。

　　曾少言的话有些多，他素来寡言，薄欢很是欣慰，他果真是没有辜负这么多年的温情时光，或许，他也是喜欢她的，只不过在他心里，薄欢最适合扮演的角色是妹妹。他是一个冷静理智的男生，这样的意识无疑是最好的。

　　薄欢掌心翻转，地上多了几点水斑，“曾少言，你也不想想我才多大，政商联姻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你想这么多干什么？我还担心哪一天你有喜欢的人而不要我了呢。”

　　曾少言清浅一笑，说道：“怎会不要你？”

　　“哎呀，这两个傻孩子可真胡闹，竟然在雪地里待着，快进来吃饭。”曾母插进话来，薄欢站起拍拍衣服，乖巧地说：“伯母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曾母责备地扫了曾少言一眼，带恼意地说：“她一小姑娘，你怎么让她陪着你瞎闹？”

　　曾少言并没有接话，自顾自地走进去，曾母脸色有些阴暗，薄欢心里暗自发笑，家人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可悲。

　　薄欢和曾少言对家人的认识，怕是不谋而合了吧！薄欢对那一年的年夜饭记忆很淡，现在也写不出一字半句来，反正都是做戏。

　　那年的最后一条短息，是曾蓝蓝发过来的，薄欢先前群发的短信中有她，薄欢跳过林庭，却始终没能彻底放开曾蓝蓝。

　　曾蓝蓝回给薄欢一条很长的短信，大意是说：薄欢，你有人人羡慕的家世，有让人难以企及的容貌，你是一个幸运儿，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嫉妒你讨厌你吗？原因不是你太美，而是你太薄凉，你受到他们的呵护，却不愿真心相付，我们这些人只是替他们抱不平而已，薄欢，你真的真的不值得他们如此对你！！！

　　结尾处，曾蓝蓝用了三个叹号，似在刻意强调最后那句话。

　　黎叙说要薄欢试着主动关心别人，学则会，会则得到更多，薄欢终于主动踏出了第一步，曾蓝蓝说的对，薄欢是太过凉薄，薄欢没有怨怼她的意思，她能这样说也不枉彼此朋友一场。

　　那一夜，薄欢一直在等一个人的只言片语，可到最后，也是空等，若不主动，则永远空等，薄欢自嘲地对自己说：“薄欢，你懂了吧。”

　　于是，薄欢学着与林庭相逢陌路，若以后见面，也要仅止于相识。

　　薄守致自过年以后就再没出现过，薄欢每天一个人，看书、听歌，偶尔和邱洛天、曾少言出去玩，也会经常遇见黎万年，不变的是黎叙每天下午七点的电话。

　　开学那天，薄欢被林庭措不及防的抱住时，她竟然呆滞了。原本决意和林庭疏远的心思，刹那间土崩瓦解，她就知道她没法逃离他！

　　林庭抱了薄欢好一会儿才松开手，他有些懊恼地说：“林欢，我快要被你折磨疯了。”

　　不对，应该是薄欢快要被他折磨疯了，他是一阵风，薄欢抓不住，却不时受他抚触。

　　薄欢别过头，对林庭说：“抱歉，我有事先走了。”说着，她拔腿就要逃离，林庭拽住她，略急地问：“林欢，你不懂我的意思吗？”

　　薄欢抿唇，摇头，她可以装作不懂。

　　林庭松开手，反而笑了，他说：“好了，不闹你了，去忙你的吧。”

　　薄欢当时真觉得天地旋转了起来，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开这样的玩笑？残忍的林庭呀！他就那么喜欢碾磨薄欢的心！

　　薄欢不想多待，快速而又虚浮地跑掉了。

　　假如彼时薄欢是一叶小舟，那黎叙就是薄欢头顶的天，庇佑着薄欢的世界，而林庭则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主宰着薄欢的浮沉。

　　地面上的水结成冰，薄欢不留神，整个人滑坐在地上，她摔得很痛，痛到眼泪都出来了，薄欢实在不想在外面哭，她压抑住哭声，将头埋在膝盖里，肩膀颤抖个不停。

　　“薄欢吗？”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很好听的声音，是穆可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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