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在上

作者:大于小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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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C


      C
      胡永安每这次从青岛回来跟过去不一样了,五十多岁的人了,说话的声音突然变细了,嘴还没有张开,声音先出来了,嘴合上了,声音还没断。而在胡永安的眼里,所有的人嘴张开了,却好长时间才听得到声音,对方还没有合上嘴,声音就没有了。不用胡永安发功,就听见他说话,病就轻了。
      这一次,胡永安给人治病还多了一项新内容,凡是让他治病的人必须练天密功。他在这里给人治病是形式上的,真正治病的是虢明空大师,要巩固疗效,必须练大师的功,否则,当场治好了,回去了还会犯。凡是找胡永安治病的人,大都是练过功的,“悟性”比常人要高一些,大家一“悟”,还真是这么回事,以前找胡永安看了病,回去后又犯了,原因是没有练庆大师的功。大师的能量就是通过信息物体现出来的,请回去放到房间里,大师的圣物就会给你调理身体,有什么你得请什么,少“请”了就会有“能量”缺陷,是治不了病、也巩固不了疗效的。你一个人得了好处不行,你得“渡人”,渡人就是做“功德”,多一份“功德”,你的病就会减轻一点儿。
      胡永安一哨呼,从青岛“请”回来的资料就被他的病人“请”走了。他赶忙跟康纪峰联系,又“请”来一批资料供他的病人“渡”来的人来“请”。谢方玉就是被人“渡”来的一个病人。那年她三十岁刚出头儿,背上却长出了很多红点点,到医院一检查,把她吓得心脏停跳了好半天才蠕动了一下,那种病叫红斑狼疮。就那个名字也阴森森的够吓人了。她又找了别的医院去看,有的医院说是、有的医院说不是,红斑狼疮是长在脸上手上的,她的脸上手上光光的,怎么会长到背上呢。不管是不是,得先把红斑治下去,只要没红斑了就好办了。她去了好多医院,有按红斑狼疮治的、有不是按照红斑狼疮治的,不管怎样治疗,身上的斑点儿始终没有治下去,没办法了,被人“渡”到胡大师这里来了。他的红斑长得特别靠上,每次让医生看病都要把上衣撩起来,在胡永安家里就不一样了,胡永安给人治病从不问病人什么病,对所有的病人都用同一种方法,让病人闭上眼,他两只手冲着病人抓来抓去的,抓一下,向空中一扬,就把病气抓走了。抓了病气,再让病人“请”授功带回去练功。练过几次之后,谢方玉的嗓音突然变粗了,说话像个男人,瓮声瓮气的。胡永安说虢明空是他师父,她却说虢明空是她的师父,两个人为争师父还闹得很不愉快。还别说,虢明空的“天密功”对她还真管用,练过几天之后,背上的红斑点似乎少了,不用别人撩开看,她自己就感到少了。让儿子看,儿子却说没少,谢方玉打了儿子一巴掌,说:“你这笨蛋,悟性怎么就这么差呢?”
      不用胡永安告诉她如何去“渡”人,她自然就成了为虢明空“渡”人的人。不过,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渡”人,她只把自己当作了一名义务宣传员,现身说法,宣传她师父的神功,动员人们去找胡大师治病、练她师父的“功法”。
      霍荣茵是演阿庆嫂出了名的。她不是戏剧的科班出身,也没在过正规剧团,她当初是在厂里的宣传队唱革命歌曲的,当然,也仅仅是大合唱中的一员。后来,厂里要用这支宣传队排大戏,剧目选了《沙家浜》。在那个年代,五音不全的人也会哼哼两句样板戏,在排《沙家浜》时,会哼哼几句的各个角色都找到了,惟独没有会哼哼的阿庆嫂。厂领导把全厂所有的女人筛来筛去,最后却发现宣传队里的霍荣茵很像戏里的阿庆嫂,不光高矮像阿庆嫂、胖瘦也像,只是脑袋稍大了一点儿,说话也不够严肃,对谁都笑嘻嘻的,特别是那双带钩的眼神,有多少魂儿也都被她勾走了。霍荣茵因为不会唱戏,原来被安排演一个抱包袱的群众角色,就是被刁小三追上后包袱要、人也要的那一位。演刁小三的那位演员天生一副痞子相,不光舞台形象是个痞子,真实的人更像痞子。让霍荣茵跟他演对手戏,把他乐得整天咧着嘴笑,一笑就流口水,两只眼冲着霍荣茵溜溜直转,把霍荣茵恶心得只想不演了,要求调换角色。演戏就要按照剧情的要求演,生活中的自己是不能带到舞台上的,刁小三台上台下是一个人,那是本色演员,在整个剧组中,他是选得最到位的一个。霍荣茵被调整为演阿庆嫂之后,别的都可以改,但不会唱是很难改的。阿庆嫂是个主要人物,总不能一个人在台上表演、一个人在幕后唱吧。这种“双簧”戏在全国还没有,万一被揭发出来扣个政治帽子,几代人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就是戏不排,也不要创这个新、开这个先例、冒这个险。领导们研究来研究去,除不会唱京剧外,霍荣茵的音色、形象,就是整个武汉,也是没人能替代的。不会可以学,厂里的领导当初不都是工人嘛,谁会当领导,现在不一样当得很好嘛,除了抓生产是外行,抓革命斗起人来没人能比。霍荣茵不会唱就重点培养,不信培养不出自己的阿庆嫂来。厂里从专业剧团请来演阿庆嫂的演员专教霍荣茵,半年后,宣传队第一次给工人们作汇报演出,阿庆嫂一出场,顿时获得一阵掌声。跟电影里的阿庆嫂比,霍荣茵不光形似,更主要的是神似,只要阿庆嫂一开口,就拨动着全场观众的心,眼神向观众一扫,就能勾去全场观众的魂儿,宣传队在厂里演出十多场,场场爆满。武汉是个重镇,不时有大人物去那里疗养,湖北的领导人给□□安排文艺演出时,也专安排宣传队的演出。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霍荣茵的演技远不如专业剧团的水平高,领导们之所以喜欢宣传队的演出,是吃惯了大餐的人们,也需要一点儿野味改改口味儿。
      那一年,“□□”一倒台,《沙家浜》也就谢幕了,阿庆嫂的茶馆儿也就关了门,霍荣茵和其他演员一起又回车间当工人去了。开了几年茶馆,听惯了京剧旋律的霍荣茵,已经拿不惯了工具、听不惯厂房里噪杂的声音了。要想调到一个文艺团体里,她还真不是那块料,除了会哼哼几句阿庆嫂的唱段,没任何演出的基础。
      “沙奶奶”走得最早,去了成都,“郭建光”和“刁得一”去了别的工厂,“胡传魁”觉悟得最早,一“改革”就到外面干个体去了。霍荣茵心里像塌了天,整天空空的。这时候,刁小三又来献殷勤了,还是那副又抢包袱又抢人的嘴脸,嘻嘻的,说着话就想动手,不说话也想动手。霍荣茵突然发现这时候的刁小三不像过去那样令人讨厌了,她的心里还正缺少他这样献殷勤的人,一来二往,刁小三还真得把霍荣茵抢到了手。
      时间不长,原来的那个工厂就近乎倒闭了,在要倒还没有倒的时候,霍荣茵和“刁小三”在外面租了个门市重操“旧业”。不过,开茶馆是不时兴了,那是老辈子的事、也是老年人的事。单纯为了解渴,街里到处都是卖饮料的,随便买一桶,边走边喝,比喝茶水的口感好多了,没人会到茶馆里来解渴。过去到茶馆里是聊天或商量事的,现在都到大酒楼、歌舞厅或桑拿浴室里商量去了,这种大款们她还接待不了。她看准的是一些初恋时去没处去、又没到上床的地步时,在大街里搂着抱着的青年男女。年轻人时兴喝咖啡,她就开了个“咖啡屋”。她也没想发什么大财,给那些人提供一个温馨的环境,花几块钱买一杯咖啡,小口地啜着,低声说着话,轻声地笑着,比在大街里拿瓶饮料搂着抱着说话有品位。刚认识的人爱脸面,他们也不在乎多花个三五块钱,她看准的也就是这三五块钱。要说霍荣茵两口子也不是什么有品位的人,给年轻人提供温馨的场所,却起不出一个让人看了就感到温馨的名字来,两口子琢磨了多少天,起了个“春来咖啡屋”的名字,他们的意思是表明,这个咖啡屋是“春来茶馆”的延续。
      想得好、策划得也很周密,但开张之后,他们才发现年轻人并不买这个账。在路边偎依着的依然在路边偎依着、在树丛中搂抱着的依然在树丛中搂抱着,那些接触过几次的青年男女,早找个地方偷着上床了,到她这个咖啡屋来的人寥寥无几,一个月下来连房租都没有挣回来。“刁小三”抱怨霍荣茵做事没有远见,霍荣茵抱怨“刁小三”窝囊:看看人家胡传魁、刁得一、郭建光的名字多大气,一听就是干大事业的人,没听说叫小三的还能成什么气候,跟你这种人搭伙计还能赚了钱?
      胡传魁他们几个人叫什么那是另一回事,但“刁小三”就叫刁小三,那是他演过刁小三之后,刁小三就成了他的大名,不仅霍荣茵不知道他原来叫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原来叫什么了。
      正当两口子和合计要关门的时候,有个小报记者路过这里。所谓“小报”是相对于党报而言的,报纸不一定小,只是办报单位的规格低,人手少,甚至没有办报经费,靠报纸自己养自己,报纸的内容自然就缺乏权威性。那个小报记者突然感到口渴了,想找个路边的小摊儿买瓶饮料解解渴,抬头见有个咖啡屋的牌子映在眼前。他本不想喝咖啡,但旁边没有卖饮料的,心里犹豫了一下,神使鬼差地向咖啡屋走去,一边走着,见“咖啡屋”前还有“春来”两个字,他感到很眼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霍荣茵从咖啡屋里走出来,嘻嘻地笑着招呼小报记者:“那位先生,是不是要喝杯咖啡啊?快进来吧。”小报记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咖啡屋”,人还没有坐稳,霍荣茵就将一杯速溶咖啡端上来,杯子矮矮的,壁却厚厚的,一个把突出老远,还是黑色的,他看不清咖啡的颜色,却闻到一股咖啡的香味儿和淡淡的香水味儿。霍荣茵把咖啡放在小报记者面前的时候,小报记者突然发现这位半老徐娘很眼熟。霍荣茵说:“我们这是上等的雀巢咖啡,直接从外国进口的原装货,不信你品尝品尝,绝对跟从商店里买来的不一样。”小报记者没在意她说什么,依然注视着她,说:“我看你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霍荣茵说:“你这位先生好记性。”小报记者说:“在哪儿见过呢?”霍荣茵说:“看你这记性,刚说了你的记性好,你就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了。”小报记者说:“确实在哪儿见过。”霍荣茵说:“人一走茶就凉嘛,所以就记不起来了。”小报记者恍然大悟,说:“你是阿庆嫂?怪不得一见你这‘春来咖啡屋’就感到眼熟呢?”霍荣茵说:“你这年岁的也看过那时候的戏?”小报记者说:“我那时候正在上中学,学校组织我们看过一场你演的戏,我就被你演的阿庆嫂迷住了。你演的阿庆嫂比电影里演得都好。”霍荣茵说:“谢谢你这位兄弟的夸奖。”小报记者说:“这咖啡屋是你开的吗?”霍荣茵说:“茶馆开不下去了,又不会别的,只好改换门面,换汤不换药,还干这老本行,没想到还是这么冷冷清清的。这不,马上就准备关门了。”小报记者赶忙说:“你千万不要关门,有‘春来’这个老牌子和你阿庆嫂这个老板娘,还怕发不了?”霍荣茵说:“这年代没人认哪个了。”小报记者说:“你得抓人们的心理,人们的心理就是一种商机。你知道这个时代人们的心理是什么?怀旧。你说,这时候谁还吃大肉?可偏偏有人开个饭馆就叫‘毛家红烧肉’,其实跟人家姓毛的吃的那种肉一点儿不沾边儿。你就说沾个边儿吧,那毛家红烧肉又不是东坡肉什么的,那算什么特色呢,可偏偏有人吃,不仅有人吃,那种饭店还特红火。现在你是没抓住商机、宣传力度也不够,不仅要利用‘春来’这个招牌,连你阿庆嫂这个招牌一块儿往外打,不怕你发不了。”霍荣茵说:“我们这当老百姓的,到哪儿找人给宣传去啊?”小报记者说:“你要是相信我,回去后我给你宣传宣传。”霍荣茵说:“开茶馆盼兴旺,我就天天盼着发财了,我要是能借你的风发了财,绝对不会少了您的。”
      喝完了咖啡要结账时,小报记者问一杯咖啡多少钱,霍荣茵说:“别人来了呢,收他五十,就收你三十得了。”小报记者赶忙说:“怎么能少收呢?”霍荣茵说:“别人来,都是成双成对的,目的不是来喝咖啡的,都是来找地方和刚交的女朋友或野鸡聊天的,多收他们几十,也没人提出异议。你一个人来,不是来和野鸡幽会的,把多收的那点的钱补给喝咖啡的人,给真正口渴的人提供一个方便,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小报记者说:“那我以后会一个人经常来喝咖啡的,不怕把你喝穷了?”霍荣茵说:“你这大贵人我请都请不来呢,你常来是看得起我。以后再来的时候把野鸡也带上,我就免费了。”
      霍荣茵是笑着把小报记者送出大门的,转过脸,表情就耷拉下来了,刁小三说:“他要给咱们作宣传了,你怎么还收他的费呢?”霍荣茵说:“这年头,什么骗子没有?谁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个吃白食的,空口白牙一句话,你相信他?”刁小三说:“那你也不该多收人家钱啊。”霍荣茵说:“现在到哪个舞厅找个小姐陪聊不花钱?你不见我刚才陪他聊了半天,那都是白陪的?你这人也真是的,连老婆都赔,不怕把自己也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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