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带枕

作者:今朝念景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11


      因是刚踏入阁内,二人并无什么要紧的差事,只在外门游荡便了,这可乔阁消息十分机密,璇玑内里等阶鲜明,机括险绝,散落各地的探子互不相识,由人传递消息后打探机密,交由另一人,过两道漆封,方封存如阁,有人验视需破除两道漆封,每道漆封需由一个密钥解开,而这七个秘钥由七位坛主分别持有,除了可乔君,其他人若想查验消息须得经过至少两个坛主的同意,整个璇玑上下被守得死水一般,真真苍蝇都难飞进去。
      孟玄朗查验往来消息,杀阡陌则因功夫俊俏做了悄声递话穿线儿的活儿,孟玄朗手下一日过十余份消息,却无缘稍看一眼,心内不由叹服可乔阁安排布置,只是心里暗暗发急,当日只管逞凶斗狠,如今一周有余,虽则宫内封景上下打点,到底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时日再长些,怕这江山真要折在自己手里。他素日是个使力不使心的,这几日盘算打点,已是耗尽了精血,白日里损耗太过,夜里倒更睡不安宁,又怕惊扰杀阡陌,竟是翻覆半夜才堪堪如梦。对床的杀阡陌抬起眼皮,摇了摇头,也翻身睡了。
      夜里心神恍惚难免起得迟,孟玄朗睡到日上三竿方被窗外一阵聒噪吵醒,瑆着眼睛心里却掂掇:怎么这日这么迟了也没人喊我?一睁开眼,却把自己唬了个激灵:原来杀阡陌不知何时正坐在他床边,略带薄茧的指肚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他胸前的碧玉佩,眼含静波似的望着他。
      “可迟了!你不去忙,在这儿唬我做什么?也不叫我,只管呆看!”孟玄朗慌忙坐起,将碧玉佩往里襟掖了掖,嗔着斜了他一眼,便要下床。却被杀阡陌拦住,只见杀阡陌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方启唇说道:“慌什么?今日轮到你我休班,起得早晚很是不相干。”
      孟玄朗怔了怔,方回过神来,一手拿起床头的一色皂布衫,一手推了杀阡陌肩膀一把,“你且转过去,人家换个衣服还要巴巴望着什么?我且问你,若是今日轮休,那方才外面在吵些什么?”
      杀阡陌依言略偏了偏身子,眼睛却特特地又上下打量了孟玄朗一眼,方笑道:“这个月末廿七便是璇玑坛主的生辰,他们都在商量着给他做个生日,这璇玑坛主一味的最爱奢华过费,排揎热闹,因此这璇玑坛内现下人人自危,生怕被指派了这个差事,办得略不体面,不如他意,可有果子吃了。可若是特特为了璇玑坛主去烦劳摇光,却也不成个体统,因此难办,小少爷,你可有甚么法子?”
      这厢孟玄朗换好了衣服,越听眼睛越亮,心生一计,这有个缘由:孟玄朗在宫中长了这些年,一应的用度奢华,且他兄弟封景虽腹内沟壑颇深,却是最厌烦这些迎来送往、点营排演的事,可也正是这些事上方爱出乱子。因此饶是他父亲有心栽培,封景却是厌弃不已,因此自打他十三岁起,宫中他父皇母后的千秋便是由他操持的,这当口实是他的拿手好戏,替他解了前几日的夸下海口的围。
      因此便朗声一笑,面带得意地看了杀阡陌一眼,“真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你且看着吧,到摇光的事有着落了。”
      杀阡陌还想追问几句,孟玄朗已跳下床去,眉头舒展,目光炯然地回头笑望着杀阡陌,“你先莫问,山人自有妙计。”杀阡陌看着他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抚着孟玄朗躺过的床铺,微微一笑。

      杀阡陌用过了早饭,临镜自赏了半日,方察觉孟玄朗自出去后了无音讯,不觉有些担心这无甚城府的小少爷行迹败露,回想当日自己本是想唬这小少爷说出打探可乔阁的心思便罢,只是不知为何神思恍惚,便要了他陪自己打探各种机密,给自己做个副手。这几日和这小少爷朝夕相处,只见他神色一派扬气天真,说话间总带点不自觉的傲气,还隐隐有几分颐指气使的意味,眼见着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公子做派。可同他共事同处,却也不矫揉造作,这几日吃食衣住皆不如他意,却也安于其中。杀阡陌此生最恨狂三诈四,在自己眼前耍威风的人,这小少爷的脾气竟投了自己的缘法,到底是他行事一派天然,无卖弄鄙薄之心,还是只是他杀阡陌乖张肆意,性情古怪,就不得而知了。
      这般想着,杀阡陌也换了衣衫走出门去,先打听了几个外门小厮,都言说没看到他,不得已掩了身形,飘至坛主的院子,果不其然隔着廊柱,看到孟玄朗与璇玑坛主言谈甚欢,聊到合意之处那坛主竟喜得抚掌大笑,杀阡陌心下稍安,在一旁又侯了片刻,眼见着孟玄朗告辞,方闪身回房,静靠在杨松木椅子上翘着腿,好整以暇地等着孟玄朗进门。
      杀阡陌耳力极好,听得孟玄朗脚步轻快,显是心里痛快,却又听得他脚步停在门口,略停了半刻,推门进来,脸上强压着三分喜色,装出一副和缓安宁的神色来,进门后佯装镇定地瞟了杀阡陌一样,手上拎着的纸有意无意地扬了扬,便坐回自己床边。
      看着他那亟待着被问的神色,杀阡陌终是掌不住露齿一笑,也起身走至他身边,偏腿坐下,轻而易举地夺过那张纸,问道:“你这半日,又去哪里淘气?这张便是你这半日的营生了?”
      孟玄朗劈手去夺,却被杀阡陌一闪,反倒险些栽在杀阡陌腿上,越性一把狠狠按在杀阡陌膝盖上,杀阡陌一时不妨,“哎呦”一声,纸又被孟玄朗拽去了。孟玄朗得意地微微偏头对杀阡陌一笑,又伸出手略给他揉了揉膝盖,复又端端正正做好,将纸往杀阡陌面前一展,一仰头道:“你看!”
      杀阡陌凝神一看,却是一愣,纸上是份详实的生辰宴章程,从布置妆点、彩挂红批,到酒菜果子、戏班烟花,从人手安排、各色领事,到接待迎纳、还礼赏封都明明白白,一字儿也不错地罗列在纸上,便是杀阡陌也不由得赞一句齐全。一边赞着,心里却想此人胸无城府,处事却大礼不错儿,利落明白,也真是难得有趣。
      孟玄朗听他称赞,面上得意越发遮不住了,眉梢扬着对杀阡陌灿笑:“此事我若做成了,一来好让璇玑坛主感念我的心思,顺应着求他恩典,二来也算让摇光坛主见识我的手段,若是投到他那边,直接提拔了我也未可知。只是,你的事却难办。”说着,又转过身去,眼梢瞟了杀阡陌一眼,好像写着“求我呀”的字样儿,继续道:“我给你求个情儿,也不是不行,只是,你须得应我一件事儿”
      杀阡陌又好气又好笑,心理却有了分不耐烦,这人若真如此,那也白辜负自己另眼相看了,正在想着,又听孟玄朗说:“你答应不答应?”
      杀阡陌想着且先应了,看他有什么后手,便点点头,只听他说道:“我且问你,我那几个侍卫,你把他们怎么了?”杀阡陌一愣,方想起那几个侍卫来,原来那几个倒霉侍卫被杀阡陌逮到后变丢给自己的下属,告诉他们随意处置,只别为难他们就是了,现如今却不知在哪儿,只是这人一心念着自己的暗卫,也有些意思。这么想着,忙摆摆手道:“我却不知,横竖也没要他们性命,只等这厢事毕,我也定给你个完璧归赵,如何?”
      孟玄朗举起右手,和杀阡陌悬着的手一撞道:“这叫做,击掌为誓,你可不许诓我!”

      到了廿八,果然依照着孟玄朗的主意布置,各色人等各安其位,各领差事,整个宴会又体面又大方,且在精细处也没甚错处,让璇玑坛主在可乔阁几个坛主面前甚是有光。璇玑坛主心里也得意,便将这位功臣引荐给了一众宾客。第二日未等孟玄朗开口,摇光坛主便来要人了,孟玄朗又求了情,又许诺日后仍为璇玑坛主效劳,才得以将杀阡陌一并带走,此时二人才算真正开始窥伺可乔阁内里的机密。
      孟玄朗虽长于这大小事情布置安排,却到底有三分傲气,不爱迎宾送客,杀阡陌更是见人三分厌色,便只得安排二人去了内院,孟玄朗统管着平日外门帮众并底层宾客的接待吃食、住处布置,杀阡陌则帮衬着孟玄朗,这活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好在平日里鲜有人打扰,便是碰到个大光景儿也只央着杀阡陌向外传话儿便了,因此二人有空便翻阅先时的账册子对牌本子,日日对账,还真让孟玄朗觉察出一二不对来。
      是夜,孟玄朗对着杀阡陌摆了摆手,两人只做如常交谈,不多会便安寝了,直至子时,听得外面巡夜的脚步渐远,孟玄朗一咕噜翻起身来,便欺上了杀阡陌的床铺。两人对着坐在床上,孟玄朗靠着个呢罗靠垫子,娓娓道来。
      “我这几日查账粗粗看出了两个破绽,第一个原以为是个贪污官司,直至我翻到礼账本子,才发现这里面颇有一番说道。那日我翻账簿,翻到开春那阵子,看到三月十八客房里换了一批镜子,账本子上写的是覆金菱花银华镜,可那日我去客房收拜帖子,分明看到客房里摆的是四方黄铜铸铜镜,这二者虽都是黄镜子,长得也略有几分相似,可实是千差万别。一来这银华镜是女子闺中所用,断不能拿来布置客房。二来这银华镜是金包银的镜子,镜价儿怕比现陈的铜镜高出十倍不止,这中间的差价儿,你说去哪儿了呢”孟玄朗低声说着,见杀阡陌怔怔的,显是想住了,又用自己短短圆圆的脚趾轻轻踢了那人小腿一下,待到杀阡陌回神才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想什么呢?”
      杀阡陌也不生气,倒往孟玄朗边上又倚了倚,“我在想,小少爷,你倒是在这些物事上甚是有心,盘算的原也比别人快些。只是你怎知这不是那采办糊涂脂油蒙了心,自己贪污呢?”
      孟玄朗嗐了一声,眼睛在夜中直对着杀阡陌又大又亮,真有些似九月初结下来的葡萄。“怪不得你不知,我自小在宫,官府长大,见惯了这些陈设摆器,便是连我这主子也知菱花银华镜是女儿家摆的,如何那采办竟不知了?便是做账,也需做的光彩些儿,哪有这般不避人,大喇喇写上去打自己脸面的?二来,便是那礼账本子上的疏漏了。”
      “这买镜子的前两周,也就是三月初四,客房排到了辰字四号房至午字三号房,这原有个机巧,怪道你不知的,这一色下人奴才最爱贪懒耍滑。我冷眼看去,这可乔阁客房天干地支二十二号字,每号五间,便是一百一十间客房,专迎待远归休憩的探子并各色节日来的客人,平日不过三四十人。因各坛主均有个三进的大宅子,平日里自家的亲戚朋友犯不上用楼中的客房,因此这客房除了每年年中一次年末一次的盛典或突发的急事省事,平日里倒是闲了大半的。因此这下人们一则为了便于管理,二则也省了平日清理,只会央着管这事儿的人把人都安排在甲乙丙丁这前几只的天干字号房中,管事儿的也乐得便宜做人情,哪里有把人安排到末数的地支房中的理儿?”
      孟玄朗只道这是人之常情,却把杀阡陌听得个剑眉倒竖,低声喝道:“这帮子小人,欺上瞒下,趁早把这群惫懒东西扔出去,也省的败坏了可乔楼的名声。”
      孟玄朗一听此言倒是大有深意,只是忙于正事也不好分辨,心里记下了,却探身拍了杀阡陌的上臂一下:“小声点!依我想着,必是前面的客房安排出去了,只得急急地随意安顿客人至辰字房,想必那起子客人必是有什么隐秘的来头儿,或是见不得人之处罢。这两桩事合在一起,可见这可乔楼内里,确是有人在密谋着什么,只不知这楼里多少人掺与进来,若是人多。。。”
      杀阡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人多有甚么打紧,叛了一个杀一个,叛了百个杀百个便了。”往孟玄朗处一瞟,见他没被自己的狠厉之色吓倒,神色略松了松,又听得孟玄朗道:“只是想必也不会太多,至少这摇光定是大头儿还在坛主手里。他们若是略买通采办,又岂会出这等纰漏?若真是买办做的手脚,十个我不眠不休也再看不出来的。只是如今虽查出了异常,四月初的礼账本子却又一切如常,眼见的人也走了,钱怕是也带走了,正不知如何下手。况且这事还有些蹊跷,若是外面来的谋事奸细,只管安置在自己院里也就是了,为何却要特特安排在客房中,也不怕惹眼?这桩桩件件实在有些难办,我一时也有些纳闷了。”
      却原来孟玄朗说时心下也藏了个心眼,眼见有人勾结可乔楼是真,怕就是那伙子人,可到底可乔楼里多少人圈进这件官司,可乔楼主和几个坛主究竟知不知情确是难说,如今有了眉目少不得要查下去,只是这其中的事尚不知杀阡陌有没有牵扯进去,哪里敢道出自己的猜测。便只望着杀阡陌道:“接下来要怎么办?查下去还是不查?”
      杀阡陌摇摇头:“虽与买办无关,却与另一伙人有关。这楼里每坛的账目论理每月都是有专门的督察审查,想必定时被买通了。如今那督察的签字犹在,查出是谁动的手脚不难,查出是和谁勾结确是难办,倘或他们不联系,我们就只能白守着。可若是从这里下手,一则怕打草惊蛇,二则动静太大,你我也会暴露了行迹,此事甚是难办。”
      孟玄朗点头应是,心里也有几丝烦闷,想此事虽有了三分眉目,谁知往前跨了一步竟更是迷雾丛丛,自己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忽又听得杀阡陌说:“既如此,我们须得行个险招,只是若这根线索断了,那此事可当真是无从查起了。只是,这当口须得小心行事,若是真暴露了,我也是没甚么法子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788434/1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