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

作者: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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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公馆


      阴了多日的天终于在船靠岸那日放晴,冬日的暖阳也最是撩人,日头未落,天边聚着团成片状的红霞,今天没有起大风,已经快下午四点,不穿大衣也没有感觉到寒意,这于上海来说是顶难得的。可惜电报里说的上海的局势却不能像今天的气候遂人心愿,虽然不太平,家里的催促倒一次比一次急切。这一趟归程实在走得太久,错过了旧历新年,又在海上漂了足足一月,委实疲累辛苦不说,连归家的几番情绪都给消磨得一干二净。

      梁文修两手交叠放在船头甲板的栏杆上,半边身子探出栏杆外,低头眼看水上的粼光一点一点隐没于船底,直到码头伴着喧腾沸反的人声潜入眼帘方抬起头,然后伸手将头上呢绒黑帽的帽檐略略压低,提起脚边的小小棕红色皮箱,松了一口气地随在挤向舱口的人群里。

      这边梁文修前脚才刚落地,有人已经利落地挤开人群挨上来,口中喊着三少爷且伸手就要接过他手中的箱子去。梁文修抬头,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家里的管事周揽。

      梁文修下意识伸手轻轻推拒周揽要来提小行李箱的那只手,觉得这么个东西,哪里就重到提不起,一面又顽皮笑道:“周大叔眼里我倒还是三岁娃娃,但这三岁娃娃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替您省力气的。”

      周揽听罢,心里受用,只还是不能没了分寸,哪里有让经过长途颠簸的涉旅之人自己提行李的,况且还是主人家。嘴里只说有心然后又是什么使不得不成道理之类云云,手上动作仍旧不停。一面又问梁文修先到的大箱子有几只,他已吩咐人去领了,把那边儿报来的数字与梁文修对了一对,确认无有错漏后,才踮起脚尖冲人群外头扯开嗓子招呼司机将车开到更近处来。

      梁文修离家几年,在外头的事向来都是亲力亲为,办得自觉未尝有不满意的地方。这一回家,猛然间还真的不适应做人家的少爷,才又想起国人都守一套礼数,是几千年也不肯荒废了的,知道说也不顶用,索性就懒得去理会这些个琐碎,随他将小箱子夺了过去。然而,竟又莫名生出一股入乡随俗的心绪来,细思一番,深觉昏愧,竟把故国认做他乡。

      梁文修站在汽车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确定除了周揽和司机老田再没有别人了,方疑惑道:“清哥在电报上说要亲自来接我,他人呢,怎么不见?”

      周揽给他拉开车门,请他先进去坐了,然后自己在副驾驶位坐定,又吩咐司机发动车子后,才回头答梁文修的话道:“姑爷原是要来的,偏巧昨晚上蕙小姐与李夫人闹了气,蕙小姐一气之下就出走了,李先生和二少爷早些天去了广州要明日才到家,李家只得打电话让姑爷暂且回去调停调停。”周揽说完不可察觉地暗叹了口气,本还要再再说些什么的却又住了口,想着反正回了家里,梁文修自然也会晓得了。

      原来,前两日《小说月报》上有人以芒刺为笔名投了一篇《遍地花开》,极辛辣地讽刺常务次长郑海兴不论寡妇戏子囫囵一气的种猪风范。稿子一经刊出,郑海兴恼羞成怒,拍着桌子叫人一定要把作者纠查出来,那一整天像块爆碳似的一点即着,罕见地连女秘书也给骂哭了。听人说,气得空出来的头顶的那块皮直冒油。没想到,更叫他气极闷极的还在后头,查来查去,查出这写稿的人竟然是李部长的女儿。

      郑海兴可没忘了不久前自己不仅没认出这位千金小姐,还存着淫心调逗过她,这方自觉理亏,更碍于李檀,不能发作,只得暂时忍下了这口怨气。然则,嘴上说揭过不提,背地里却将近期在上海几家报纸投过悖议文章的作家一一调查了个遍,这其中亦有豪绅梁祝津家的二小姐梁文琦。

      梁文琦的父亲梁祝津近来正因市里各处工厂屡镇屡起的罢工事件影响业务而焦灼不堪,故这件事情传到梁祝津的耳里,不出意料地,也是引出一场大气。

      梁文修甫进家门,行李也来不及放下,就喊起妈来。又听下人说梁太太她们在饭厅里,梁文修忙快步寻了过去。只看见打扮愈发贵气的梁太太刘氏和面色略显憔悴的姨太太吴氏正在厅里指挥着下人张罗晚饭,梁太太见几年不曾会面的儿子突地站到了眼前,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梁文修略激动的连喊了两声“妈”,才使她回过神。

      “啊哟,好孩子!”

      梁太太欢喜得牵着长袍的一角朝着梁文修疾步走来,姨太太和几个仆人也跟在身后,梁文修张开双手把母亲抱了个满怀,梁太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跳,梁文修也晓得她是不惯这些正经西洋礼节的,忙放开了她,又转而握住梁太太伸到他身前的一双手。说起来也真是够奇怪,在外头时也不觉得有多么想家,这一看到熟悉的亲人熟悉的家,梁文修却觉得眼眶都热辣起来。

      身边的人也高兴地同梁文修招呼,梁文修也笑着一一回应过,然后才牵着母亲的手向客厅走去,一面走一面打量家里的人事,笑吟吟地说:“妈看着比在家时更好了。”说着,又转头看向姨太太道,“姨娘瘦了,家里一直劳您照顾。说来都是我的不是,早些回来,您也能够好好保养身子。”

      姨太太近来的确有些不周全,倒不全是因为劳累,她自己估摸,是忧思太过。此时听了文修的话,虽然带出微微几声咳嗽,心里仍觉得十分安慰。

      “大姐你听,明砚一张嘴还是这样会哄人。你常忧心他在外面不好,我瞧着却是比从前好看了不少。”

      明砚是梁文修的字,在家时姨太太是叫惯了的。

      梁太太看看姨太太再看看儿子也极为赞同地笑着说道:“是这样,个头高了许多。”忍不住抽出两手捏捏儿子的双臂,又望了望姨太太,“身上也紧实,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脸上红润,还有点小婴儿肥,看着英武中带点俏皮可爱,这样很好,往日都是我多虑了。

      说完,梁太太拉着儿子坐下,丫头沏了新茶,姨太太也跟着在旁边落座,两个人絮叨不停,一会儿问他在国外的饮食,一会儿又问他课业难不难,梁文修一一作答,见她们对视了一眼,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深了起来,梁文修心知接下来估计要问私事,赶紧一转脸,朝着厅后被大屏风挡住的楼梯问父亲和姐姐在哪。

      梁太太和姨太太双双变了变脸色,正想说他们在书房,这厢梁祝津已经下楼来到了客厅,看得出脸上怒气还没有散尽,见着了梁文修才露出些许笑脸,在沙发上坐定后就招手叫儿子坐到身边来,梁文修高兴地朝他喊了一声爸爸,两父子便亲热地聊了起来。

      梁文琦刚从书房里出来时,也是一脸不快,她自己也晓得脸色难看,于是先回了趟房,略整了一下仪容,又扑了些粉,将前日新做的一件绯色旗袍大袄换上,才款款下楼。下来时脸上倒是一派不同于父亲的淡然,仿佛刚才在书房里的争吵没有发生过,见了文修惊喜之色溢于言表,点头笑了笑,口中却说:“这是谁,当真十八变,我是不认得的。”

      梁文修小时候长了一张肉嘟嘟的包子脸,唇红齿白,又生有一双令人羡慕不已的乌黑透亮的大眼睛,总是不吵不闹彬彬有礼的样子,于是就有人打趣梁家老三比姑娘还像姑娘。这印象一直到出国前都没有太多改变,几年不见,不想梁文修壮实了不少,脸上五官都长开了,眉宇间自然一股□□的气质。

      “快别疯疯癫癫的,才惹你爸爸生了气。”姨太太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坐下,梁文琦嘴角微翘,不以为然。

      梁太太回身望了望梁祝津,见他还有些笑意,再看看梁文琦一副悠游自在的样子,兀自宽了心。老二近来不像话,总是惹她父亲不痛快,哪里有未出阁的姑娘家成天在家里和自己的父亲不对付的。说出去别人也不信,他们这样儿的人家…罢了,差就差在不是自己养的,上赶着想给她操心都放不开手脚。

      梁文修听姨太太的口气,有些不明就里,合着梁文琦方才调侃自己“女大”十八变,又想到在车上周揽提及李家那位女金吾,梁文修坏笑一声,也不打算跟她演什么姐弟多年不见的亲热戏码,只说:“哦?我一回来就有料子嚼,二姐,快说说你做下了什么好事,看哪天我也改口叫你梁金吾算了。”

      梁祝津闻言,脸上才出现的一丝笑意转眼不见了,从喉咙里紧出来的一声哼,引得梁太太和姨太太两人同时向他觑了过去。不等梁文琦答她弟弟的话,他已经板着脸截断了:“你玩笑叫她梁金吾,岂不知人家听得越发得意。”说完又瞪了梁文琦一眼,梁文琦正微笑着看着梁文修,全像没有听见父亲大人的话。梁祝津此时也懒得发作只摇摇头摸出怀里的表来,看时候也不早了,便吩咐厨房传菜。

      沈妈笑着应了,立马招呼了起来,下人们如鱼贯入,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各色佳肴。一家子人都坐定了,梁祝津又吩咐斟酒,直到他拿起了筷子,众人方动作起来。

      “文修,你的学位证书我是早就叫人登了报,也算我们家的光荣。不过我看你学的那个什么什么文学…”梁祝津皱着眉头,实在想不起来儿子学的那个专业的全名,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对此颇不以为意地摇头,“我看是指望不上的。”

      梁文琦夹菜的手顿了顿。

      “爸,我这趟回来,自己心里也存了些想法,您别老一头热地叫我往那圈子里挤。我呢,就想跟您之前一样,办厂!不过我做实业,为的是像清哥那样,振兴国家。”

      梁祝津听了这话,两道短得指甲盖似的眉毛几乎立即跳动了起来,一句“胡闹”脱口而出。

      梁文琦也没想到梁文修回来有这样的打算,生意场上的事她不懂,不过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所有的不懂的事都容易产生兴趣。实业救国这四个字她经常从报纸上看到,也晓得那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况且,于这样的事情上,她也多少猜得到她那位父亲的态度。但她并不多说话,只在心里悄悄对弟弟的志气理想竖起了大拇指。

      梁太太却想不出儿子这话有什么不妥,家里本来也是靠的做厂子才发的财,正经家业正是那时累积起来的。

      梁太太一边不断给梁文修碗里添菜,一边帮腔:“老爷,你一直说想要文修回来接你的衣钵,如今他想做回本行,怎么你又不乐意。”

      况且自己家里就是办银行的,资金并不成问题,做起来不是比别人爽快得多么,这后半句话梁太太因看梁祝津脸色愈发不好了并没有说出来。

      梁祝津瞪了他们母子一眼,一句“无知妇人晓得什么厉害”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门外突然传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老周,外头什么事?”

      管事周揽正向来人说主人家在用餐,且已经让小丫头先引他去书房会客厅坐了,又听到梁祝津的问话,忙小跑着进饭厅,说是行里的秘书金先生来了,有要事要同梁祝津商讨,已经请去书房里。

      金永正与他共事许多年,大大小小什么样儿的风浪都是一齐闯过,除了逢年过节来梁公馆拜会,这为急事上门是头一遭。梁祝津虽然料到可能是棘手的事情,却并不肯因急躁而失了礼数,况且这是儿子回来的第一顿饭,啜了一口杯中老酒只吩咐说:“什么要紧事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他应该是不及用饭就赶过来了,你快去将人请来这里。”

      周揽答了一声,出去没一会儿便把金永正领了过来。

      金永正也不拘束,摘了帽子先是问了梁家众人好,看旁边一位肤白圆脸英气挺拔的青年颇有些面生,很快认出来是梁家老三,想起确是今天回来,忙又惊喜地和文修握手,客套寒暄了几句,方在下人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知道梁祝津不喜欢在饭桌上谈公事,金永正也就安心地开始吃饭,只时不时回答梁太太一些话。

      一顿饭吃完,已近八点,梁祝津提醒梁太太明日要带梁文修去看梁文玥,夜里不可闹太晚,而后才和金永正去了书房。剩下的女眷和屋里伺候的丫头老妈子围着梁文修吵嚷着想看他从外头带了些什么回来。

      给几位长辈带的东西就不消说了,虽然名贵,都是顶常见的。家里的下人们也有,或是洋人的烟丝,咖啡,头油,香水,还有长腿丝袜,饶是他们在有钱人家做活儿,也都不常见到,于是个个惊喜得什么似的。不过,最惹眼的是给梁文琦带的一身行头,据梁文修说,那可是一九二五年巴黎春季的时装,这时候穿上,全中国都找不出第二套来,那得意的语气逗得大家都笑个不停。他也知道上海有钱人现在都兴洋人那套,说话做事,待人接物,什么舞会、Party更是乐此不疲,又记得信上李茂修提到梁文琦时,说姨太太和他妈正卯足了劲儿地要带她出去交际。既是要出去,这年轻女郎都少不了有些虚荣骄傲,自然是巴不得能吸引在场所有异性的目光,所以他在看到这套礼服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决定给梁文琦带回来了。

      梁太太和姨太太见了直夸他真是长大了,做事既细心又周到。梁文琦虽然不大爱跳舞,只是天底下断没有不爱漂亮服饰的女人,更别提正青葱的美丽女郎了。梁文琦确实喜欢,两手牵起衣服两肩就往身上比,笑靥如花地问众人好是不好。

      梁太太先人一步开口夸道:“花朵似的女孩子,穿什么不好看。假使我现在不这么说,往后你一定要成天穿这身出门的,款式倒没什么,只这颜色,又不是我的年纪,看着好好的标致模样儿老气了一截。你母亲和我往常给你置办的衣裳,件件儿用的是时兴的料子比着最流行的花样来做的,你还总是不情愿穿,回回带你去跳舞就像押上法场,如今得了这么一件可心的,明晚汇中可不能再说不去了。”

      忽然又想起亲生的梁文玥,那时候,梁太太也是像这样满头热地为女儿张罗着。老二不是她养的,到底看到了这么大,她又喜欢女儿,虽然比不上文玥听话,只是家里统共剩了两个孩子,姨太太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本分人,和她处了二十几年确乎有了些姐妹情谊,况且谁家里养个二十好几的姑娘做父母的还不着急呢。

      姨太太感激地望着梁太太,梁太太倒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地回她一个淡淡的笑容。梁太太这个人,看着精明,实则心实得近乎愚笨,旁的什么算计和心眼子她虽没有,但什么事情心里都有套自己的主意,这主意跟了她一辈子,轻易不能更改。比如对待家里女儿的婚事,穷人家也就罢了,女孩儿生来就替父母操持,嫁出去或好或坏父母管不着,倘是高攀了,就是想担待也没法子担待,不像富人家出生的女儿,哪怕是妾生的呢,也没有叫别人亏待的理儿。她是这样的人,也就特别看不上那些可耻行径,因而她带着梁文琦交际归交际却从不与这样的人家打交道。

      梁文琦听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提起这话,年轻姑娘家,面上究竟过不去,立时飞起两朵红云,倒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然而她还不至于为件漂亮衣裳就昏了头,想起前两次在交际场合的不愉快,立刻认真起来道:“我并没有说过衣裳不好,只是我实在不很爱热闹的。大娘你知道明天晚上都有什么人来?假使又给我碰着那位‘洋泾浜诗人’可怎么样呢?”

      梁太太看她正色的样子,还以为她又要寻法子推脱,乍听她提起这“洋泾浜诗人”几个字,一时间觉得既好气又好笑,也不急着理会她的问题,抬眼望向其他人,果见姨太太和家里知情的下人已经掩嘴笑了起来,梁文修见状忙追问这位诗人是谁。

      姨太太边笑边给他解释:“你别听她的,人家那位是张会长家的三公子,名字叫做张品川。听说从小就爱作些诗啊歌啊什么的,还是有名的国学先生何奉德的得意门生呢,虽没出过洋,也讲的一口流利的洋文。头回见着你姐姐,有意结交,打听到你姐姐喜欢看洋书,好意送来几本,谁知反倒惹了她一身的不痛快!背地里浑给人家起外号,要是被人家知道了,看她怎么过得去。”说完,哭笑不得地剜了旁边正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连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的梁文琦一眼。

      “送书来便正经送书来,谁要他的诗,我不理他,再见面他怎么还得了兴呢?也不管我爱听不爱听,自己就念起来。还流利的英文,你们没见过世面,才着了这‘洋泾浜英文’的道儿哩。”说着放下衣服走到梁文修跟前,挨着他肩膀坐下又向众人道,“不信,明天让砚弟一块儿,究竟是不是我浑取,也叫那位三公子见识Authentic Pronunciation。”

      话毕,众人笑得更欢了,梁太太打趣梁文琦一张利嘴性子又这么不依不饶,怕将来陪嫁里要红绳捆些丈夫再造散。一伙子人就着梁文琦交际场上的几件趣事哄笑一番,不知不觉时间就从他们的欢声笑语中悄悄地溜走了,客厅的古老而又沉重的大摆钟又开始不知疲倦地响动起来,正是晚上十点。梁太太想起梁祝津不可闹太晚的叮嘱,忙再三嘱咐梁文琦和梁文修不可忘记次日要事,又吩咐大家早去休息,众人依言散去。

      梁太太回到房里才发觉丈夫还在书房,顿时心下有些不安,隐隐好像真有大事发生,想想又觉得这并不是她要操心的事,外面的天有那帮男人撑着,无论如何不会倒下来,于是像往常一样,她只是迅速地洗漱继而安睡了。

      不多时,整个梁公馆也跟着梁太太均匀的呼吸进入了梦乡,唯余书房里那盏昏黄的台灯映照下的两个面色沉重的男人。又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梁祝津和金永正的谈话也接近尾声。

      “那末,照你的意思是要给锦昌另做一笔扣去原先那十万本息的二十万的款子?津翁,说老实话,依照他那个厂现今这个情势……”

      梁祝津抬起右手阻断了金永正的话,刚才还一筹莫展的局面仿佛因这一笔款子而明朗起来,他自信满满地道:“别说现在这样的情势,就是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我也未必肯这样干脆。你没听上回方儒翁的口气么,陈道秦厂里还压着起码值四十万的干茧,他也想打手好算盘,结果怎么样呢?这价格眼见还要跌。哼!这帮人的蠢脑袋也就够折腾折腾那些佃户,倒来搅活我们,锦昌这只鸡我梁某人这回是宰定了,一定要叫他们尝尝厉害。”说着梁祝津的嘴角不自觉抽动起来,仿佛他已经看到陈道秦宁愿将那批干茧倒进黄浦江也不肯贱卖的强弩之态,可惜,只要明天那二十万块一进锦昌,是倒是卖可就都由不得他陈道翁了。

      金永正算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狐疑之下只得又问:“你是想榨出他那批干茧来,可这与我们却并没甚么直接的益处。再者来说,人家也不曾开罪你,何必逼他到绝路。”

      “我能得什么好处,我是不要任何好处的,难道平白让这些人一天到晚地给我添堵不成,我办银行为的可不是跟这帮蠢东西三万来五万去小打小闹的好玩。你知道我平生最恨别人糟蹋好东西,既是好东西自然要留到真正做事情的人去发挥效用。明天一早,我亲自去华兴一趟,你安心放款,也告诉他我们只要那批茧作抵,时期仍为一个月,若不能按时还款,那批干茧就得任凭债权人处置。”

      金永正听到华兴二字时已经彻底明白梁祝津的计划了,梁祝津要那东西确实毫无用处,陈道秦又哪里想得到人家兜了这么个圈子却是要借他的花献李茂修这尊佛。金融界本来就头痛这帮办厂的,其他银行不催命便罢,像他们这样上赶着放款的简直就像冤大头了。再者,即使陈道秦拿了这笔钱,也未必就能够顺利投入工厂生产,那几十万的干茧不是他这个厂子一口能消化得了的,他本人又不善经营管理,如今正是最不稳的时候,若是由华兴这样的行业巨轮主动进行渗透,陈道秦没有理由不上船。

      这回连金永正也摇起了他那颗瘦削的脑袋,心道真是好笑,就这样的人还要来学人家办厂,实在不怪梁津翁一口一个蠢物。然后金永正的眼里不禁又流露出那种敬佩的眼光了,他盯着梁祝津,笑意慢慢爬出来。梁祝津其实早就不耐烦和他们打太极,好好的资本拿来做地产、做公债哪样不比和这些人周旋强,此番,既能料理了这盘鸡肋化解自己面临的一些窘境,还能顺道卖华兴一个可观的人情,他何乐而不为呢!

      这夜,金永正带着满意的结果离开梁公馆,一直到回到家躺上了床,依旧忍不住暗叹了一番梁祝津的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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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徐苾一,一个看完《子夜》后热血澎湃,对吴荪浦产生无限敬佩与同情的某师范大学中文系大三迷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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