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轮回

　　冥界，一朵朵如血彼岸在黄泉路旁摇曳生姿，翠绿的枝干犹如这世上最无瑕的翡翠，每一丝绿都是那么晶莹剔透，空灵如梦；每一朵曼珠沙华都是华丽而孤独的极致，如火般妖娆的身姿都是这样的凄凉而又婉转，她的脚步微微一滞，透过这完美邪魅的彼岸花仿佛看到了花是如何期盼与叶相见。
　　阙翎轻轻笑了，她的唇没有像普通死者一样苍白无色，绯色的唇犹如沾着血般红艳，这般绝美的红更是衬得她的贝齿洁白如雪，小巧玲珑得好比千雕万琢而出的和田美玉。她那样站着，站在这一片彼岸花海之前，品尝着萦绕在鼻尖的缕缕花香，不顾鬓角随风轻摆的青丝，不问漫天飞舞的彼岸花瓣，便是那样静静的站着，便是这污浊不堪的世上最清澈的一副美人图，画中，美人名花皆倾国。
　　半晌，她终是抬起头，凝视着这一片遮天蔽日的彼岸花雨随风如蝶般簌簌而落，飘扬至冥界的每一个角落，有些无意间落在她的衣裳，她的发间，她的鼻头。风乍停，徒留一路残红，香徘徊。
　　她悠然记起，是那年杏花微雨，他们在亭间对酒畅谈，他笑得异常爽朗，承诺待到魔界统一时，许她十里红妆。她至今还记得那年他酒醉时的双颊红晕，乐呵呵的像个孩子一样看着她，路两岸的杏花一时间开得绚烂无比，这世间万物都随着他的笑容明媚了起来，记忆里，那座湖上小亭是流光溢彩的琉璃彩瓦，那清澈见底的的小湖是西域水晶，四处纷飞的杏花是那人温暖的笑颜，就连每一句话语都是胜过世间万重天籁，她想，那或许真的是一场梦吧。
　　如今，再也没人会记得那时花落湖面所激起的粼粼波光，一圈圈的荡漾开来，似那人如晨曦般透明的脸颊；所有人都不记得了，那日的阳光有多么温暖灿烂，如金般的光照得那人如火双瞳更加璀璨迷人，只朝她轻轻一撇，便让她忘了东西南北，忘了这世上所有的苦难离别，一切的一切，便只余下一串如火的红在记忆里疯狂的生长。
　　末了，她终于回神，看着黄泉路上诡丽的一簇妖娆，愣了愣，这才看见站在奈何桥前的俊俏人儿。阙翎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就连喉咙都只能发出一阵呜咽。
　　你是在等我吗？还好有你在，他们都不要小羽毛了，陌哥哥不要小羽毛了了，就连云哥哥都不要小羽毛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可是她始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依然那样呆呆的站着，一遍又一遍临摹着那负手而立的黑色身影，一遍又一遍在记忆里刻画着那人的昼夜双瞳，还好，那么久，那么远，依旧有那么一个人是真正在乎她的，哪怕经历了太多，错过了太多，只要她一回身，他依旧会在那里对她笑着，笑着对她说不哭、不怕！
　　欲辩千言诉衷肠，奈何百转，万言化作相思泪。
　　“你来了啊，你还是来了……”他朝她扬起嘴角，唇边勾勒出的是魅惑苍生的弧度，他笑得很是凄然落寞，蓝黑双色瞳犹如来自天国的水晶，浸透着神圣而又优雅的高贵，仿佛每个少女梦中才会出现的王子，是那样美好得不真实。
　　她见他踏着一地娇红旖旎，步伐轻盈如烟，三千青丝浸染流光，每一步都似珠落玉盘般令她迷离。近处，是百万繁花铺路，娇艳欲滴；两侧，是曼珠沙华翩然起舞，妖冶生姿；天边，是忘川河水圈圈涟漪荡漾，孤独明澈；鼻尖，是阵阵花香沁人心脾，往事浮华成追忆；眼前，是那人温润如玉的脸庞，笑得比阳光还明媚。花，是那么美；水，是那么净；香味是那么撩人，却终抵不过他的浅浅一笑。
　　他注视着眼前身着红衣的丽人，眼中是万年化不开的孤独。无可否认，这张脸是绝美的，那是世间所有丹青圣手都描摹不出的完美轮廓，淡一分则暗，娇一分则妖，浓一分则傲；蝶化的睫毛，血点的朱唇，雪染的肤。可是，当看到她的身体呈半透明状飘浮在空中时，他忽然觉得曾经张扬不可一世的天魔女是那么憔悴，好像轻轻一吹便会如风般飘走。
　　“我……知道你的死因……”他终是开口，却是无人回答，他看着阙翎，略有些自嘲道：“真可笑，我曾经那么想把你栓在这里，拴在我的身边，如今你来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我竟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他缓缓抬头凝视着那昼夜同在冥界天空，天上没有暖阳，没有星子，更没有月亮，便连一丝云彩都看不见。天空是那么深邃，仿佛只要一个失足，便会跌进这半亮半暗的光影之间。黑与白的极致，善与恶的交织，生与死的汇集，在那一缕缕明暗靡丽的天空之中，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极光。
　　他静静的看着，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慢步走至阙翎的身边，一把抱住了她。他将头埋至她颈间，感受着她发间缠绵的薄荷香，凑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卿卿，不碍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哭，别哭……”说着，他将她抱得越发紧了起来，仿佛要将她融于他的骨髓，紧的便连胸口最后一丝气息都要被消耗殆尽，别哭，别哭。
　　是谁在一遍又一遍安慰她别哭时，自己却心痛的要向她寻求温暖？
　　别哭，别哭……别哭……说着说着，一滴冰凉顺着她的发丝流至颈间，激起她全身的战栗，别哭，别哭……
　　“我……我想去看看他……。”
　　霎时间，天昏地暗，那个抱着她的躯体变得更加冰冷，僵硬的就像一个泥塑，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极美的眼眸之中凝固着眷恋、痴迷、诧异、愤怒、不解、自嘲、落寞、孤独、害怕还有那浓浓的绝望。
　　她硬是壮着胆子，用那轻如猫吟的声音道：“我，我可以去看看他吗？一眼就好，只要一眼就好，看一眼我就走。”
　　让她再看一眼吧，再看一眼那张让她魂牵梦绕的脸，再看一眼那因她而白的三千如瀑长发，她想看看他穿新郎官衣服时的丑样子，想瞧瞧当年被她咬出的牙印还在不在，即使他的新娘是别人，但她真的好想再见见他，她怕转世轮回之后就把他给忘了，那还怎么找他？
　　“卿卿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魔界，放眼之处皆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除了不知内情的魔界子民，其他但凡是位居高职的文武百官脸上尽是一脸惋惜悲痛，仿佛这并不是喜事倒更像丧事。
　　终于，随着一声锣鼓齐鸣，万千魔界众生齐齐虔诚跪地，不绝于耳的叩头声沉重而有力，细听下来竟比漫天锣鼓更令人震撼。
　　他们五体伏地一动不动，恭候着那位在他们心中犹如神邸的人骑马而过，隐身的阙翎愣愣的看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穿着人世间最为繁华贵重的镶金红衣，骑着那匹与他相伴多年的战马，做着别人的新郎，脸上是她此生见过最为开心地笑容，那样美，那么陌生，却连她都能看出来他是多么幸福。
　　蓦然，他回头像奢华花轿扬起了嘴角，脸上是满满的，她此生费尽心思都想染指的爱，她想，他一定是非常爱他的新娘的吧。
　　阙翎一边随着古陌一起飘动，一边泣不成声的呜咽着，不知走了多久，亦不知走了多远，就连她也不知到了哪里，只知后来的一切凡尘俗礼都是新郎抱着新娘完成，其他的，何必知道那么多徒留伤心？
　　她以为她可以不在乎的，对一个亲自将她的心剖出来，却只为自己长生的家伙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爱他？却终究是想不到他成了别人的夫，为别人备上红妆十里，她会如此难过。
　　被拦在门外的官员好像在嚷嚷着什么，那一群文邹邹的文官也注意不到平时儒雅的气质了，皆是破口大骂，喊得面红耳赤；武官就更不用说了，干脆身着铁甲上前，硬是要将那层被魔尊亲自设下的结界给捅破，比起殿外的喧嚣，殿内则只余金步摇相互碰撞之间的清脆响声，她静静地看着，五指已紧握成拳，咔咔作响。
　　可是，怎么会这样！
　　那满是红绫镶金嵌玉的华丽床榻在他的轻轻一挥袖之下竟陡然变成了一口棺材，瞬间，一股诡异的气息在这座房间蔓延至每一处角落，阴风似鬼哭般凄厉破云，卷起的层层奢华帷幔骤然变成条条白纱，这间屋子便只徒留两盏跳跃的烛火在死死挣扎，好像只稍轻轻一碰便会窒息而亡。
　　他笑得温润如玉，仿佛三月春风，是那样恬静安宁，那般满足，仿佛拥有了他的新娘便是拥有了全世界。可就在他掀起盖头的那一刻，真个世界都寂静了。
　　我若战死，可换得了你一曲仙音靡靡——
　　那是一张惨白的毫无血色，满是不甘与怨恨，但又画着精湛妆容的脸。眉如黛，肤如雪，那双无神的眼睛大大的睁着，死不瞑目！
　　阙翎再也无从站起，一下子瘫软在地。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你说过想要人间的婚嫁，想穿大红的嫁衣，我便特地命人连夜赶制，也不知你喜不喜欢，合不合身，起初还担心这太过艳丽，没想到竟你这么一穿竟能这么好看。”
　　“我……没有父母，你也没有，所以拜不了高堂。你别生气，以后我一定对你好好的，把我的小羽毛养得白白胖胖的，养成大羽毛。”
　　而他的娘子还是那样僵硬的坐着，眼睛仍然溢满了怨恨，毫无半点动容。
　　古陌看着她的脸，眼中划过浓浓的哀伤。
　　“罢了，以后，呵……我们还有以后吗？其实我是知晓的，尽管这场婚礼再漏洞百出，你最不满意的还是我啊！不过这都不碍事了，从今以后你就永远都是我的了，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谁也不能从我这儿夺走你，谁也不能伤害你，我要把你宠得像公主一样，要和你生一大堆闹腾腾的孩子，只要你不离开我，想怎样都行，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把它摘过来，只要你喜欢就好。”
　　“这杯合欢酒你喝不了为夫就代你喝吧，对不起，我买了最好的花烛，却终是给不了你最好的洞房之夜，不过别怄气啦，我们还有来世呢，来世，若还能相见，我们都不要这么累了好不好？我当一山野农民，你呢就当我的妻子，日子苦一点没关系，我不会饿着你的……”
　　那人还是一声不吭，一丝血迹自她的唇角蜿蜒而下。他看着这样的她，叹了一口气。
　　“算了，还是不要相见了，喜欢谁都比喜欢我强一百倍，我，配不上你的……”
　　语毕，他猛然吐出一口黑血，不用想都知道那合欢酒里有什么。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她踉跄这走向那口棺材，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好后，自己终于也是无力倒下，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素手，笑得苍凉而又哀伤，“可我明知我不配，却还是想拥有你，想留住你，哪怕只是一具尸体，哪怕只是一个念想，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他努力侧过身，想将她睁得犹如铜铃的眼睛合上，但终归毒性发作，还未碰到她的脸手便无力垂下，永远合上了双眼。
　　就在那时，天空昼夜颠倒，海水向天流去，飞禽走兽无不凄楚哀鸣，百草枯萎，怪兽横行，魔界子民见状皆是痛哭流涕，魔尊古陌，殁！
　　阙翎坐在那里，早已是泪流满面。
　　“卿卿，该走了。”
　　她回首望向不知何时前来的那人，坚定的摇着头，“不，不要，我要陪他。”
　　那人扑哧一笑，“卿卿该怎么陪呢？莫不是要殉情？你是鬼，他现在死了也是鬼，何必殉情这么麻烦？”
　　“那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哪知下一刻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她的脖子，笑得邪魅而又神秘，“不行哦，死人可都得乖乖入轮回的，卿卿也不例外。”随即，念了一个拗口至极的古语，阙翎的魂魄便不见了。
　　他出神的望着棺材中的人儿，大步向她走去，慢慢伸出手，合上了她的眼眸，又粗鲁的将古陌的尸体摆正，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良久良久，他缓缓开口：“你还是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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