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彼岸

作者:斯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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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她分开不是为了印证感情,是为了分开而分开


      这个吻,开启的是两人中间的那扇玻璃门。
      事情向着失控的方向发展,那个夜晚,在诚实客栈的床上,许岸的那句你很香,给了她一个娇羞的梦境。
      初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感情到来的时候,你没有任何免疫力,因你不曾经历过,很容易陷入一种癫狂的情绪中。
      她带许岸去见妈妈,向妈妈炫耀她的手机,手机童展也送过她,她不要,她不愿被控制,买不起手机是穷人独有的自尊和自由,她不愿为童展放弃,可她面对许岸的赠予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而童展约她了,以最后一次的名义。
      夏枫树去了,她对童展做不到绝情。
      童展倒没说重归于好的话,郑重其事地宣称他亏了,好了一个多月都没上床。
      夏枫树说:“怎么着,我还得赔给你呀!”
      童展一本正经地说:“本想一百天的时候,搞个纪念日,浪漫一夜。”
      “不用后悔了,二百天我也不会就范的。”夏枫树耐着性子。
      “为什么呀,这年头女人对男人的欲望不输男人爱女人。”
      夏枫树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儿,童展分明在这套词呢,不管内容是啥,都不要顺着他向下聊,更何况是这种话题,“那你就后悔吧,怎么就没坚持到一百天呢。”
      “别走啊,最后一面还不让多看一会儿啊!”童展又开始撒娇耍赖那套孩子拳。
      “有什么好看的呀,越看越后悔。”夏枫树刚一起身,童展立刻从对面坐到她身边,将她堵在里面,“再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烦不烦呀!有意思吗?”夏枫树推童展,童展往桌子上一趴,死活不让开。上午,这家咖啡馆的生意不多,这对儿的奇异举止引来不少注意。
      夏枫树索性坐下来,两人一言不发地坐了两小时。想着诚实客栈里还睡着一位呢,夏枫树的耐心没了,“童展,别耗了,行不行呀!”
      童展转过脸面对她,“我不要她,要你行吗?”
      “我早知道你有女朋友,还跟你好你不觉得我下贱吗?还值得你珍惜吗?”
      “我不喜欢她了,我喜欢你!”童展烦躁地抓头发,“你说跟我好,我就跟她分手。”
      “反正手里得攥着一个是不是?你这就是小孩儿过家家嘛!你能不能说出和年龄相符合的话呀。”夏枫树气也气不起来,童展的禀性她体会颇多。聪明,有能力,没定力,有信心,没勇气,娇生惯养的毛病太多。
      童展说:“我觉得你不在乎我,离开我你一点都不难受。”
      这话说到夏枫树心窝里去了,但说她一点都不难受也是冤枉她了,“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些娘娘腔的话,什么最后一面都是你的托词。我知道你会这样我还是来了,你说为什么呀?”
      童展坐回对面,堂堂正正地望着夏枫树的脸问:“为什么?”
      夏枫树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又坐了一会儿,童展买了单,闷闷地说:“我被你耍了,夏枫树,你毁了我的真心。”
      童展走了,在玻璃窗前看他的侧面,嘴唇紧紧抿着,眉峰蹙在一起,夏枫树心里难过,她很喜欢童展的笑声和他大笑时露出的虎牙。
      人生不可能没有舍弃和遗憾,不是我喜欢的就要得到,不是完全属于我的,我不会要。
      夏枫树就是有这种完美的完整主义情结的人。

      她在许岸门前守侯,推开了童展,她迫不及待地想扑向许岸,用她的方式,完整而坚定地证明她的自尊心。
      许岸回来了,两个人还是吵,然后她们接吻了,真正的接吻,灵魂出窍身体放空的吻,和男人不同,真的不同。
      她有点后悔和童展接吻过,似乎令这个真正的吻不完整了。骨子里,她还有些一生一世一世一人的唯美思想,面对许岸,这种你是我的唯一的古老念头又跑出来,只是她的沉醉遇到许岸的沉重后,这念头像泡泡一样一戳就破了。
      许岸不会有百分之百的爱给她,因为许岸怕了,怕这种关系。
      然而夏枫树仍不愿舍弃这刻的美妙心情,轻描淡写地将这关系说成游戏,玩乐般的亲吻,许岸仍不能接受,这刻,夏枫树恨她的认真。
      她们大吵,许岸残忍地撕开她最脆弱的写作自尊心,她不能接受这种批评,即使许岸说得是事实,她也不要听许岸说,况且,用那种毁灭性的语言和践踏式的语气。
      她扔下了更狠的话,不是耍性子,她是真的要把许岸封在回忆里。

      毕业了,妈妈没等着看毕业证就回老家了,奶奶中风瘫痪没人照顾。夏枫树不让妈妈走,不仅因为那个家不值得妈妈再去付出,她也很孤独,两段交叉的感情使得她孤单单地走出校门。妈妈是最后的依靠,而妈妈却只让她去依靠那本冷冰冰的毕业证。
      夏枫树不认为自己能做律师,能去报社杂志社工作是她的理想,她喜欢与文字打交道,讨厌呆板的法律条文。在为前程打算的当口,妈妈毫不犹豫地离她而去,夏枫树有被遗弃的感觉。
      揣着自己的积蓄和妈妈留下的二千块钱,她找了间房子,跟人家合租,对方也是个女孩儿,毕业两年了在一间美容院工作。夏枫树不喜欢打听也不关心人家的事儿,但是这位女孩儿三天两头带男人回来就大大地困扰了她。有一次,竟然不避讳的在客厅的板椅上做那个事儿。夏枫树第二天就开始找房子,在找到房子前,她还要忍受那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她觉得恶心。于是,她匆匆忙忙地在中介找了房子每月三百,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横眉立眼的很不面善。仍然是合租,两居室一人一间,另一个住客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是房东的婆婆,夏枫树觉得安心,这老太太肯定不会带不三不四的男人出现,能清静过日子就行了,夏枫树把行李铺在硬硬的板床上,不洗脸不刷牙地蒙头哭了一场,那一夜,她就那样蜷着,哭着,睡着。
      天亮了,没有阳光的清晨,虚掩的木框窗口蹲了一只小鸟,啾啾个不停,像在和伸进窗户铁栏的一片树叶吵架,边吵边用嘴巴啄,那叶子一摇一摆的任其摆布,鸟儿飞走了,叶子轻轻摇摆着,没有阳光的绿显得无精打采的。
      有人来敲门,没等夏枫树打开,就听那老太太用极重的口音叨叨着:“起床啰,上学啰!”
      每天六点,老太太都会敲门,重复这句话。
      被叫醒的夏枫树嘟哝几句接着睡,过十分钟老太太会再来敲,夏枫树爬起来打开门,本想说道几句,却被老太太颤微微地敲了下头说:“懒虫哟,将来咋嫁得出去哟。”
      夏枫树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太太坐回客厅的摇椅上,对她说:“给我做饭。”
      夏枫树努力回想租这房子时,签合同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可没说要照顾这老太太,合同里更是连提都没提。夏枫树决定关了门接着睡,那老太太大声说:“我饿了,快给我做饭……”剩下的夏枫树听不太懂,她说得又快且是方言俚语,到后来,夏枫树听得出她在骂人了,激动的样了好像再说几句就要口吐白沫了。睡意全无,她到厨房给老太太煮了碗汤面,想着再回去倒一会儿,老太太非拉着她一块吃,吃完了还给她五块钱,不要不行,让她买冰糕吃。
      夏枫树觉得不对劲,打电话给房东,那女人歉意地说老太太有点老年痴呆,让她别往心里去,也别理老太太。
      夏枫树是不想理,可老太太每天来敲,敲起来就没完没了,几天后,她也习惯了,赖床本就是妈妈走后才有的习惯,没人约束没人理人就散了,每天给老太太做了早饭,会领到五块钱零用,这种滋味她未曾尝过,她小的时候,哪里见过这么大面值的钞票,哪里有人给她钱买冰吃。
      她把五块钱放在盒子里,一天一张,工作不好找,每天呆坐在窗前,看到这些五块钱,心里好像有了点着落。
      找工作是件复杂又简单的事儿,对于夏枫树这种落叶型的毕业生来说,飘到哪都行,飘到哪都没有根。她得先活着,那就不能坐吃山空,每天除了投简历等消息之外,她找了份工作,在超市收银。
      妈妈打来电话让她去考公务员,吃皇粮。没关系没后台就得凭本事进官门,其实夏枫树也有这个打算,毕业前就听到很多同学讨论着先考考公务员试试,不过夏枫树一点把握都没有,如同对司法考试没信心一样,她的兴趣都放在写作上。和高考时的压力相比,就业的压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她只有一个飞出来的念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如今,她经历了浮华世界的灯红酒绿,对这个世界,她开始渴望得更多,说到底,就是钱。她想买个房子,接妈妈来生活,每次通电话,她从不问起家里的事,在她心里,家这个概念里没有房子,只有一个妈妈。
      她要做的就是盖一个房子。
      搬了家,妈妈留的两千块钱花光了。但夏枫树穷惯了,说到勤俭夏枫树自问没有对手,说到孤单她也早已习惯,每天早晨推开窗户呼吸的空气都是陌生的,仿佛在重新经历这个城市,这陌生的感觉源自她一成不变的生活,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她不得不握紧公务员考试的参考资料。
      她没想到过会与许岸重逢,千万人的大城市里,两个身在异乡的人竟然都没回家,而选择在这里重逢。冷漠是天生的,在面对突发事件时,天生冷漠的人总会用冷漠掩饰不知所措。
      在书店擦肩而过时,她极冷漠。
      夏枫树严格恪守她说过的话,只让许岸活在她的记忆里,可许岸一再翻动这记忆的盒子,活生生地跳到她面前,在公车站,许岸就那样向她笑着,夏枫树要崩溃了,许岸看不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抖的,心在抖,脚趾也在抖,她拼命重复着自己的记忆之说,念咒一样地上了公共汽车。
      然而,夏枫树终于还是破功了,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老太太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嘟哝着夏枫树听不懂的话,白发有一半披散着,瘦削的脸,深陷的眼睛以及神神道道的表情,夏枫树要关门,她不让关,雨下了多久,她就折腾了多久,夏枫树觉得真是够了,半夜一点钟关上门合上眼睛,整个身体像慢慢滑向冰水中一样,孤独感开始冷冻她,冷得她牙齿打战意识模糊的时候,她看到了许岸,她不敢动,不敢深呼吸,深怕许岸的样子会消失不见。
      第二天一早,她依旧被叫起床,给老太太煮面,她暗暗决定要打电话给租房子的女人,她要换个地方。
      那女人来了,说明情况后,她二话不说将老太太吼了一通,有一半用的是方言俚语,夏枫树听不懂,听懂的那一部分没一句好话,加上粗暴的语气,十分凶悍。老太太只是瞪着两只眼睛听着,到后来,竟然睡着了。
      夏枫树不禁问,你们是婆媳吗?
      那女人说算是吧!
      夏枫树不懂算是是什么意思,只说这房子住不了,要退租,之前交了三个月的租金和三百块的押金,她说退两个月的租金和押金就行了。
      那女人拿着合同说不行,合同上没说老太太的事,夏枫树不能因为老太太而退租,好一点她每月减五十块的租金,再不然就一分不退,爱咋办咋办。
      夏枫树是学法律的,她知道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要多麻烦有多麻烦。可她省吃俭用断然不能扔下千多块钱另觅住处,她只好退求其次,减五十块的房租,另外只住三个月。
      那女人老大不愿意地从口袋拿出一百五十块钱,扔在桌子上,嘴里还不依不饶地说:“啥麻烦,就是想退点钱呗!以后别为老太太再打电话了,打我也不接。”
      夏枫树窝了一肚子火,对着桌子上那一百五十块钱发了好一阵子呆,她没拿钱,便匆匆忙忙地上班了。
      这点小纠纷不算打击,却揪出了夏枫树的自卑,寄人篱下的滋味儿从没离开过她,没想到自己出钱租房子还会有这感觉,一下公共汽车,就想起昨天和许岸在这重逢,夏枫树在那站了一会儿才去上班。
      下班回到出租房,发现桌子上的一百五十块不见了,她问老太太,老太太不说话,两只凹陷的眼睛瞪着她,瞪得夏枫树心里发毛,却也不想计较那点钱,只是心里越发窝火。
      这时,有人敲门,一楼的女人说是来给老太太送东西的,这女人是给老太太跑腿的,每周买些肉蛋菜日用品送上来,报完帐,老太太总会多给十块钱。今天也不例外,一百四的东西老太太掏出一百五十块钱,夏枫树看得清清楚楚,这一百五就是早上扔在桌上的钱。
      夏枫树想不生气都不行,这老太太是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把东西细致地分好,放在冰箱里,柜子里。夏枫树看着她佝偻的背,想起早上被那个房东女人吵得口水横飞,不禁心生怜悯。原来这老太太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
      她心情很坏,决定出去走走,在小区外的巷子走了好久,走得心意阑珊,又想起了许岸,这一想便再也收不住念头,和她分开不是为了印证感情,是为了分开而分开,这感情一直都在,都在。

      许岸呀!
      许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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