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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凯（二）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糊里糊涂地跟着Richard走进一间办公室，我环视四周，里面空无一人，Richard却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说了一句：“她到了。”
我回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子，赫然印着“总经理办公室”几个字，顿时有点慌，把刚才想好的应对之辞都忘得一干二净——瞿肖阳辞职的事情，需要总经理亲自过问？
我又看了看这间一览无余的办公室，Richard向办公桌那边背对着我们的转椅瞥了一眼，又朝我点点头，然后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我怀疑是Richard的声音太轻，坐在椅子上的人并没有听到，因为好一阵子过去以后，他还迟迟没有转过身来。我搞不清楚要不要再次提醒他，因为艾棋跟我说过，有一次她给前总经理送一份文件，需要签名，前总经理说：“你等我一下。”这句话就让艾棋足足等了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总经理一直埋头看文件，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两个小时以后，他用十秒钟看完了艾棋的文件，签字笔一挥，在两秒之内签下了他的名字。后来，这两个小时体罚似的站立，让艾棋深刻认识到资产阶级无道德无条件无底线剥削无产阶级的残酷现实，屡次在我和瞿肖阳面前长篇大论。想到这里，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得继续沉默地待在原地，艾棋两个小时都等了，我只不过等了区区十五分钟而已，时间还早。
玻璃外的天色已经变黑，远处只留下一片隐隐的墨蓝，这面巨大的窗户将不远处的湖山尽收眼底，路灯下河流在夜色中隐约可见——没有人会否认，兰凯所在的地段，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个位置，在G城里是数一数二的。整间办公室里灯光明亮，我看到自己的脸孔投在窗户上，轮廓清晰可见，料想椅子那边的总经理如果不是闭着眼睛在睡觉，应该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可他却还是一点动作都没有，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试图在玻璃窗上看看他是不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可是视线转到那边时，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时间走得越来越慢，我霎时感到站久了的腿有点麻，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挪动了一下双脚，腿上的一阵酥麻趁机蹿上来，让我很难受。
背对着我的转椅就在这时缓缓转过来，总经理真会挑时间，挑来挑去，挑了个最不对的时间。我不敢再动，调整好站姿准备接受盘问。
见到他侧脸的瞬间，我险些跌倒，幸亏扶住了旁边的桌沿……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我心里陡然一颤，恍惚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模糊的梦境。恍惚间，感觉到脸颊漫上他手里的温热——“瘦了。”
挣不脱撇不掉的无力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起初只有一个针孔般的大小，继而迅速蔓延，席卷全身……你告诉我，上辈子要互相亏欠多少，这辈子才能这样纠缠不清……我用尽了力气，向旁边挪了一步，避开他的手：“好久不见。”
陆梵翊的目光微滞，缓缓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不算多久，前天晚上，我们才在银叶前面的马路边见过。”
我真是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他跟我一样，不会想起喝醉以后的事，我忘了他是陆梵翊，他不是别人，他是陆梵翊……只得喃喃接话：“是啊，也不算多久。”
他沉默了很久，我站在原地，一双脚变得越来越麻，决定打破这种难堪的沉默：“总经理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有点沉：“我想确认一下，兰凯名册上的骆颜悦，到底是不是你。”
“那么，现在你确认了。”何必多此一举地确认，确认了，又怎么样呢。
他却说：“没有。”
什么？我抬头凝视他，他的眼睛深得像一湖潭水。我稍稍一动，双腿就开始发麻，于是气若游丝地站在他面前，不敢再说话，也不敢挪动分毫，很忧愁地想待会儿要怎么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颜悦，”他的声音来得那么突然，叫我抖了一下，我抓着旁边的桌沿，靠过去，这一动腿就更麻了，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颜悦……”
我无奈地闭上眼睛：“我……腿站麻了。您有什么事要交代，或者还有什么要问，请快点说吧。”
他愣了一下，居然笑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站了这么久，腿站麻了不正常吗？但他随后居然企图抱我，我往旁边一闪，推开他：“干什么……”
“我想让你坐下来。”他说话时，眉宇之间的表情，一点都没变，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我又恍惚了，好像这无声无息的八年，只是一个孤独而漫长的梦……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么长的时间里，每一秒，都能化作一道鸿沟。
我低头拒绝道：“不用坐了。我的下班时间到了，您要是没有什么事交待，那我就先走了。”
他像是很不解似的：“骆颜悦，你为什么对我这么陌生？”
陌生？他父亲的AT酒店集团收购了兰凯，他是AT法国总部派回来的总经理，我只是兰凯人力资源部的一个员工。难道，我们应该要很熟悉吗？他到底要不要放我走，我的腿真的很麻，越站越麻……
“听话，坐下来。”
我怎么会遇到这么难堪的事……
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我尴尬地俯下身揉着小腿，他就顺势坐在我眼前的桌沿上，笑得莫名其妙，话说得也莫名其妙：“我现在确定了。”
“确定什么？”
“是你。”
我竟呆在那里，哑口无言。听说分手以后的恋人，多年以后再见，会笑着寒暄，可能就像他现在这样。我很用力想假装，结果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您既然没有别的事，我要下班了。”
“那我们去吃饭。”他往办公桌那那边走去，拿起他的西装外套。
我忽然就湿了眼眶，他的动作竟这么自然，好像分别的这八年根本就不存在，好像我们昨天才见过面，而且在一起吃饭，甚至前天、大前天……好像每天我们都见面，都在一起吃饭……
——怎么做到的，可不可以教我……
我承认，我不是能轻易释怀过去的人，为了不干扰生活，我们保持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就好，没有必再做朋友了：“总经理，如果您还有事，请现在交待吧，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休息。”
陆梵翊停在原处，停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谢谢。”我拒绝了他，起身离开。
“颜悦。”我伸手开门时，他忽然叫住我。
“还有事吗？”我问。
他的声音低下去：“你过得怎么样？”
我握住冰凉的门把，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虽然回答了无数次，可这一次，答得最艰难……陆梵翊，我过得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很好。”我说。
良久以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那就好。回去早点休息。”
我走出他的办公室，缓了很久才缓过来。或许在处理感情的问题上，我该多向艾棋学一学，要是她看见我这副样子，一定会骂我反应太夸张，一点都不潇洒，前男友就前男友，有什么大不了？！
回到办公室的座位，原本加班的心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邻座还没有走，我听见有人喊她小琳。小琳对我笑笑：“去了这么久，没难为你吧？”
“没有，”我微微摇头，“还不下班吗？”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双手一摊：“加班命，刚开始做经理明天一早要看的文件，要不我早就走了。天哪真是饿死我了……”
我已经在午后三点前完成了今天重要的上交材料，剩下的可以放在明天完成，想起抽屉里还有为临时加班准备的曲奇饼和巧克力，拿出来递给她：“对面新开了一间手工零食店，我朋友说还不错。”
“谢谢，我吃不了那么多，要饼干就好了，谢谢啊。”她笑着接下曲奇，把巧克力还给我。
我收拾好桌面，离开办公室，刚出兰凯大门，就碰见迎面走来的辰羲。
“你怎么在这里？”我很诧异，他不是在S城，什么时候来的？
“我有大事，”他笑着说，“走吧。”
“什么大事？”我跟上他的脚步，一阵纳闷，“去哪里？”
“骆颜悦，”他停下来，“你确定你要跟我在路上走着说话？”
我只得跟着他上车：“现在你可以说了？”
他没有回答，反问我：“见到他了？”
“谁？”我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试图蒙过去。
他低头笑笑：“你知道我在说谁。”
还是避不过辰羲，我只好说：“见到了。”
他沉默一阵，又问：“然后呢？”
这回轮到我笑了，我笑着问他：“什么然后？”
辰羲也笑了，向后一靠，轻松地倚在座椅上，把车开出兰凯：“没有然后，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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