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可免的际遇

　　我第一次到那么漂亮的家，真的很吃惊。
　　其实我有个本房姑姑家也在市区，但她家很一般，和镇上的很多人家都相象，甚至还有很多我们家里用的那些坛坛罐罐，看起来不大像在城市里——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但珍珍家就是我想象的城市家庭了：宽大的客厅，有皮质的沙发，很软的坐下去陷下去大半个身子的那种；有占几乎整扇墙的窗户，阳光可以透进来，使得全个屋子亮得跟外头似的；窗上挂着有漂亮图案的厚窗帘，不拉开时是用与窗帘成套的绳子束了系在窗边，而那样形成的皱褶都是很优美的；整个家纤尘不染，小巧的茶几泛着玲珑的光。其实我也知道，我所谓的想象，乃是出自电视、电影中的画面印象。我一直以为，那样的格局格调离我是非常远的，但是现在我却走进了这样的画面之中！
　　我确实很手足无措的，都不知道该站还是坐好。幸好是珍珍家，她拉我坐在洁白的沙发上，靠同学们的掩护，悄悄地给我说话。同学们呢，都知道我们的吧，总是要自己动手拿这个那个吃，把珍珍妈妈堵在厨房不出来。后来珍珍带我进她房间看相片。我看着她从小就穿漂亮裙子的照片，想到她自小就长在这么漂亮的家里，自小就成长在这么美丽的大城市里，有那么多同学从小一起长大，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看，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玩，真的很羡慕。
　　听到我的感叹，珍珍很奇怪，问我的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我给她说了：高高的山脉立在村前村后，每天阳光很迟才可以照到村子；一片片的山坡上全是庄稼，在山与山夹缝的地方，是水田，但很少。她很同情地问我：路是不是很不好走？我说是的，要么是山路，去哪都要爬山，要么就是泥路，没有一丁点水泥，不下雨还好，下雨天尤其滑……她打断我说：我知道，是书上说道那样一步三滑吗？我说差不多的，那些路又陡，还摔死过人。她大惊：那么危险？我说是的，还给她举了个例子就落马坡，那是我祖父辈那时就有的山名，人骑马从那走都坐不稳的，无论上山还是下山，都非得落下来不可，可见地势的陡峭。她想着，说了对我影响很大的话：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假期就到我家来，考上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这里工作，不要回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以后到哪里去——也许我是该那样想，但我的眼睛看不到那么远，也从来没人教过我这些。珍珍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示，我开始思考我该去哪里，但我还是没有可以前望的，所以问她，她怎么打算的呢？她说她也是先上大学咯，毕业后考研究生或者回来工作，或许留在更大的城市，比如广州或北京、上海，然后可以考虑出国进修。我听得像是天方夜潭，觉得自己离这些东西怎么那么远啊。
　　我就自己所不知道但又很关心的问题问她准备去哪里上大学。她很熟络地说：以我的成绩，全级50名以内，估计只可以在省内上一本，如果可以挤去进前20名，那么上中大、暨大就没问题；而你，是全级前10名的，所以应该会去清华北大。我说我是不出省的。她奇怪问为什么不出。我说了父亲的意思：我家没钱给我坐那么远的车，所以我会留在近的地方。她的吃惊超出我的想象。她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你是说，你家没钱？没钱供你上大学吗？我承认说是的，所以我只可以争取上公费的大学。她说师范都是免费的，问是那就准备教书吗？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所以没说，只告诉她我还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她很难想象我的家庭情况，问我为什么家里没钱供我上大学呢？我给她说：我家里不只我一个孩子的，我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他们现在也都在上学，而所有的家庭开支都只靠田地的收入和我父亲农闲时去做点伐木卖的营生，所以很艰难。
　　珍珍，这时说出我一辈子都感激的话来：那么，你不用担心，有我呢！她说她家现在就她一个人上学，她爸爸妈妈都还在上班，哥哥已经工作了，姐姐已经结婚也有工作的；她准备要和她爸爸妈妈说我的情况，希望他们帮助我！她说当然不可以说我们的关系，就说是那么优异的同学也该帮一把的。我没想到说了自己的情况会有那么样的热心话回报来，但我从来没怎么想过要什么帮助，所以给珍珍说，她的心意我领了，但不用去说，我就靠自己的实力去面对好了。珍珍激动地跳着，握了我的手说：不，我一定要帮你的。她并且说，如果我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出省的话，她希望可以和我考同一个学校，就选省府广州的吧，要是她达不到那分数线的话，就迂回而进：考艺术类。
　　我真的很激动：从来没有人为我这么去想，也没有人来这样迁就过我。我和珍珍握紧了手，不知道怎么地就拥抱在了一起。我们的胸脯相顶在一起，我紧张得不行，甚至有了反应，呼吸都不顺畅起来。珍珍有点怕，推开我说：我们继续看相吧。我有点尴尬，热烧着脸听从她的安排，但激动的心情久久都没有平静下来。

　　幸好的是卢巧灵先珍珍妈妈一步把我们喊出去，我们单独呆着才没有被发现。大家一起吃了饭，珍珍在卢巧灵的搀扶下送我们去坐车，顺便下楼去散散步。在她家楼下的小花园里，珍珍叫大家先走，她把我扯在灌木丛后，突然紧紧地抱住我说请我相信她一会回家去就和她爸爸妈妈说我的情况，要他们帮助我的。我原本还要拒绝，她用手掌盖了我的口，说她在意我不希望我的条件太差，要我好好地走在前头她要以我为目标前进。说时，她捏我的下巴，说：看你，全身都只是骨头，这么瘦，营养还不良，平时问你怎么不吃肉，你还说没吃惯！我说其实我们家是一个月吃不了几回肉，我在学校这里一周吃两次，已经是很奢侈的了。珍珍竟然哽咽了，扑在我的怀里流泪。这时我的生理反应又来了，我怕她怕，急着要松开，她却更箍紧了。我很为难地说我有点热你不怕吗？她说才不怕呢，这是很正常的。——唉，我实在有很多事是不懂的，原来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
　　周一珍珍来了上学了，脚也没事了。中午吃饭时她给我说了，她爸爸妈妈很同情我，所以在给她的生活费中多拿一半的钱，就是给我的。所以每天中午，珍珍就给我买一份肉，我不吃都不行。当这周末珍珍又叫我去她家那时，我要就这生活费的事提出来表达谢意，她却不让，说这事他们做了但觉得不必要提。既然这样我便没多提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多一半的生活费，并不是珍珍的爸爸妈妈做善事的，而就是珍珍自己用平时储蓄的零用钱添的。她其实没有成功，但她不想我知道，又想照顾我，所以这样说了。
　　我吃她打的肉吃了一年多，一直到高三分手。——这是后话。
　　就这周六，我们的关系给珍珍家人知道了。这好象是很必然的事情，但我们都没想太多，以为我们本来就是很纯洁的，我们什么也没做，就是知道了也很可以理解了。但事实证明，我们都太天真了。——其实也是可以想得到的，我们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怎么有那么好的思维想得多远呢。
　　我到现在都不太清楚当时我们也是几个同学一块去的，我和珍珍也没怎么说话，怎么就给她妈妈发现了呢？吃完她家丰盛的晚饭，我们在厅里玩，看电视，闲聊，我记得我还和珍珍班的一个叫陆遥的男同学下象棋。珍珍被她妈妈叫进厨房去了，不久出来就和卢巧灵说你和大家先呆着，我去洗澡了什么的。大家见这样，都纷纷说你肯定累了那就早点休息，我们就走了。我们那盘棋都没下完，见这样，我和陆遥也就收棋子装盒子。我很不解为什么珍珍突然间是这样的态度，因为平时她是很活泼的，她一般都是很舍不得我们走的，而今天太不正常了。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以我的比较木讷的性子，我也不可能去问什么的，就和同学们一起走了。珍珍就在门口看着我们走，也没有下楼送我们。我几次回头看她，有点希望她跟过来我想问问情况，但她就那么站着，都没动。
　　等车时大家自然会说起珍珍不太正常的举动，卢巧灵说肯定她妈妈给珍珍说了什么了，但具体是什么，则谁也说不上来。我想得比较多，只是不好和同学们说的。
　　我想起我的生活费的问题，我想是不是珍珍妈妈不想给了呢？或许有什么困难，但又不方便和我说起，所以珍珍很是敏感？还可能是她家不喜欢我们经常那么多人上去吃饭？或者她妈妈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不许她和我走近了？——那时我还不知道那钱不是珍珍家里给而是她自己添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