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

　　“老板…你脸色…不太对啊…要不还是去下医院吧”
　　嗓子实在疼的难受，我只能摇摇头示意不用，指指桌上的早饭，便先坐下开始吃早饭，王盟看看我，便也坐下一同吃早饭。
　　“老板，你今年中秋回家吧？”
　　“怎么，咳，还有一个多月，就惦记着放假了？”
　　“嘿嘿，老板瞧你说的，我这也不是担心你嘛，感觉你这半年，状态也一直不是太好，也不是说身体不好，精神看着也还行...诶呀，总之我还是觉得你有点不对，总觉得哪里堵得慌，诶，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乱，总之我觉得你回家和你爸妈家人什么的一起呆一呆可能会好一点。”
　　“今年想放几天假啊？”
　　“老板，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看着王盟略炸毛的样子，我不厚道的忍不住想笑，看着王盟被气的样子和越憋越红的脸，更是笑的一发不可收拾，王盟瞪了我十秒后，也泄气般重新坐了回去，“我放几天假还不是老板你说了算，本来就是昨天被问起才想着今天问问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哈...咳…嗯…好好好，我的错，你家里现在就惦记上你中秋节的相亲节目了？”
　　“老板，你以为你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能逃得过？好了，不说那些有的没的，想想我都脑仁疼。其实就是昨天我堂哥问我几号回去，他开车，如果时间合适，就可以顺路来带我一起回家。”
　　听到最后几个字，手不由得开始颤抖起来，拿着的筷子掉落在地上，视线也变的模糊，视野渐渐黑了下去，旁边王盟焦急的声音也消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淡泊而低沉的声音，“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
　　“我有时候看着镜子，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
　　“如果我消失，没有人会发现…”

　　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杭州，长沙，巴乃，西沙，塔木托，巴丹吉林，墨脱，长白山，最后的画面，是一双淡然如水的眼睛，淡然的让人觉得他的心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吴邪...带我回家…”
　　“张...张......灵……起…咳!…咳咳…起灵....咳嗯…”
　　......张起灵……
　　“老板！！！老板！！！”
　　正当王盟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时，吴二白正提着些东西走了进来，“怎么了这是？！”
　　“吴二叔？二叔您快来看看，老板不知怎么得突然就这样了！”
　　二叔拍拍我的脸，“小邪？小邪听得见我说话吗？”
　　眼前又亮了回来，掸开二叔的手，抽了纸巾擦了擦刚才无意识间咳出的血，带心情稍平复了一些后，便哑着声音问二叔，“他在哪儿？”
　　“谁在哪儿？”
　　“你别红着眼睛瞪着我，我怎么知道你说谁？”说着教训的话，可吴二白的眼神却不由得开始躲闪。
　　“张起灵，在哪儿？”
　　“谁是张......”
　　“不要再骗我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想知道的只是真相而已！不要再说是为了保护我了，我也有权利选择要不要被保护！”胸腔中被掏空的痛楚让我哽咽的无法再说出更多言语，而突然吸进的冷气让我只能用手捂着嘴不住的咳嗽。
　　二叔拍拍我的背，而后似是一直看着我，叹了口气，“小邪，我们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小哥他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半年前，诶…半年前的事你应该也记起来了，他不清醒的时候伤了你，之后他就有了他的决定，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所以…”
　　“呵，所以他就觉得他可以一个人决定所有事？”
　　“小邪…”
　　“他在哪儿”
　　“小邪！难道现在这样不好吗，虽然我知道这不是完美的结局，但是…”
　　“二叔，这和结局无关，我能接受不管什么结局，就算是万劫不复的。我只想知道他在哪儿，我只想信守我对他的承诺，但是现在我没有做到，他消失了，只有我没有发现”。
　　气氛僵持不下，最后我问道：“是西藏吗？”
　　二叔长长叹了口气，答我：”是，但我也只泛泛知道是西藏。”
　　“谢谢”，说完我便起身上楼。”
　　“老板，你现在这样不能去西藏啊！不要…”
　　“王盟你也回去吧，我心里有数，没事的。”
　　西藏…...还真是从来不省心啊…
　　等身体基本恢复到了我可以上西藏的程度，便拿起收拾好的行李，登上了去西藏的飞机，再之后，从贡嘎机场倒腾到拉萨，再沿着康藏公路，雅鲁藏布江，一路折腾到格嘎，再徒步进到那个南迦巴康的喇嘛庙，一路上的风景似乎只有一个个标明里程数的路牌，我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浑浑噩噩什么都没想，走进喇嘛庙，走进那个有着小哥雕像的地方，其实我并不确定他就一定在这儿，来这里也可能是我潜意识里的侥幸选择吧，如果真的没有他，至少还有那个雕像，反正都是不会说话的，差的也不是很多，见一面我至少还有力气再找下去，就算不知道接下来还可以去哪里。
　　看着眼前夕阳掩映下的庙门，仿佛可以看到五十年前，在风雪中站在大炭炉前取暖的他，又或者更早以前，漫无目的走到这里的他。
　　跨入庙门，便看见有一正在扫庭院的易揪，便请他引我去见老喇嘛，这段路，让我再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像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我，又因为老喇嘛是见过张起灵的，询问的过程就显得很容易，“他没来这里”，可修行的上师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手，“上师既知我所来是为何事，又何苦骗我。”
　　老喇嘛似是斟酌了片刻，便起身道：“贵客跟我来吧，现庙里有另几位上师在帮他，今早刚服下了最后的药，只等他三日后醒了。”
　　“他有没有说过，要是三天后他没醒呢？”
　　“贵客您是知道的，南迦巴瓦背阴的山坑，有一片藏海花，还有…还有…”
　　“我知道了。”还有那个充斥着黑影的冰层。
　　跟在老喇嘛旁走过一个个房间，后来回想，当时总有一种把整座庙里一百二十七个房间都走完的错觉，最后老喇嘛推开了一扇相对较大的房门，房间里很黑，只有两三只蜡烛燃着，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让我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迫切地想要确认些什么，疾步走过去，拉住他的瞬间，才确认不是梦境，内心不禁自嘲，难道是因为这次太顺利了些。
　　这时才想起引我来的老喇嘛还站在门口，顿时有些尴尬，正当我想道不是时，老喇嘛却先开口了“无妨，想来这三天都要麻烦贵客照顾了。”
“上师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就是我该做的，这么长时间，麻烦上师了，真是…”
　　说到这里便被打断，“不管什么话，三日后再说吧。”，言罢，老喇嘛便关上房门离开了。
　　我又重新坐回去，抓着他的手，看着睡着了似的他，一瞬间似是什么情绪都没了，房间里放着水和些糌粑，之后的三天，再没有人进到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声音进到这个房间。
　　又是三日的寂静。
　　到第三天傍晚，心里维持了三天的平静开始动摇了，也许是多出的这三天陪伴让我不能接受任何不好的结果，我开始害怕，害怕他像白玛一样，在三天的寂静后，苍白的脸只恢复些许的血色，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转向荒芜，我害怕这么许多年的羁绊都在下一个瞬间仓促的烟消云散，我害怕他没有机会体会更多人世间的喜怒哀乐，还害怕自己需于人世间禹禹独行……
　　又过了一阵，连同老喇嘛在内的几位上师进到了房间里来，见他仍然不见苏醒的迹象，便开始念一些经文，我不太懂，想来是祈求平安一类的吧，又过了几个小时，经文唱罢，午夜也已过，上师们见我仍坐在他身边，没有任何动作，便摇头出去了。
　　我看着他依旧没有什么生气的脸，视线慢慢开始模糊，你怎么能不告而别，没有我的允许你又怎么敢走，“你怎么敢…怎么敢…”，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上，熟悉却又略冰的触感让我再控制不住眼泪流下，开始抽噎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贴在我脸上的手像是动了动，“小哥…”我急忙拍拍他的脸，又喊了几声，过了一会，他的手指像是回应似的又轻轻曲了曲，可是依然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依旧摸不到他的脉，依旧感受不到他的呼吸，莫非真是我的臆想？
　　“张起灵！别他娘的折磨人了！要想醒就睁睁眼！要想去那个冰层里躺着就自己起来爬着去，别指望谁会送你！”，哑着嗓子吼完这一句却像是耗完了所有的力气，连哭都哭不出，只有眼泪仍在自顾自地流着，什么都看不清，“吴邪…”,轻不可闻的声音却在我的脑海里炸开，用力挤了挤眼中的泪水，我终于又看到了那双淡然的眼睛，梦境和真实重合的瞬间，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泪水决堤是个怎样的形容词，他坐起来，同时手上用力把我拉过去，我一拳打在他身上，可他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之前三天几乎没有任何睡眠的消耗，再加上短时间内的大悲大喜也让我再没有气力，心里不禁自嘲，他没吃没喝躺了三天，力气还是比我大，老天还真是不公平，“对不起吴邪，我…”，他的双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恍惚间觉得脖颈后面有微凉的感觉，闷油瓶竟然还会安慰人？再说该哭的人是你吗？不由得笑了笑，之后在属于他的熟悉气息中，我竟睡了过去。人还真是能将就。
　　第二天醒来，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快烧尽的蜡烛，瞬间睡意全无，心下凉了大半，急忙起身拉开门就往外走去，才刚跨出门槛，就被一只手拉住，回眼一看便看到他在门边一手拽着我，一手拿着一个托盘盛着些早餐，”张起灵！你能让我省点心吗？算我求求你！大清早就来这么一出，你能不能也替我想想？！”从想起他到现在所压抑的情绪瞬间都爆发了。“对不起”，说完便转身进了房间
　　“张起灵！”，经历了所有谋算之后，也只有他可以把我气回十年前的我了。
　　“以后不会了”
　　“呵，不会什么？不会一声不吭就出门，不会一声不吭就灌我一口药然后消失，还是不会被冻在南迦巴瓦的冰层里？！”
　　“……”
　　“不说话不说话！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替我做这个决定，你凭什么觉得这件事是你一个人的事？！”
　　“还是你觉得我像傻子似的追了你这么多年，所以怎么做都无所谓，反正我还是会一样的傻，一样地接着追，又或者其实我追的你烦了，所以干脆一碗药撇清我这个麻烦？”
　　“吴邪，听我说…”
　　“怎么，敢做不敢听了，既然做的时候这么干脆，又有什么不敢听？”
　　“都不会了吴邪，你说的，都不会了。”
　　“从前我是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可是现在我开始可以有未来，我发现自己可以像平常人一样变老，也可以慢慢的体会到一些人该有的情感，可我也真的没有时间了，身体的变化也开始加快，让我有时候我并不能控制住我自己，所以我很怕走过一切到最后，害了你的还是我，特别是在伤了你之后，我很后怕，而且不管能不能治好，其实我都不是你最好的选择，所以…”
　　“所以你觉得你可以自作主张斩断这么多年的羁绊？”

　　“……”

　　“不会了吴邪”
　　“呵，不会，你拿什么给我信心？”
　　“吴邪，这是第一件令我完全无所适从的事，也是第一件有我真正想去做的事，你也是第一个我想去陪伴和守护的人”
　　“哪怕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吴邪，你是，你是让我系于世间的人”
　　“那如果像你说的，哪怕你不是我最好的选择呢？”
　　“我再下不了那样的决心了，除非你希望我离开。”说完便微笑着看着我。
　　“……”
　　“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玩失踪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清楚了？”
　　“清楚了。”
　　吴邪，你还真是个毫无立场的人啊……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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