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话

　　推开研究所的门，没有人注意到我。偶尔有几个人看到我以后也只是顿了顿，然后继续手头上的工作或与同事之间的谈论。

　　没有人，注意到我。

　　一个黑发金眸的男子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我算了算时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过了一个月，看来这就是新组长了，但是组长有独立的办公室，为什么会坐到我对面的位置上？

　　应该只是随便坐下而已吧，我这样想着，一边打量着新来的组长。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好吧，说漂亮也许不太合适。他微浅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得有些禁欲；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更加分明。

　　而他的眼睛——像夏末午后被阳光洗礼过的海面，闪烁着烨然的金黄，那是我最钟爱、也最熟悉的一种颜色。

　　忽然他看向我，眼睛眯了一眯，显得有些愉悦，然后意外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你好，是西维尔吧，我叫维埃尔，以后请多多指教。”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搭话，便点了点头故意一言不发。

　　寻常人见到我这种反应通常都会在心里骂我几句，然后附赠一个尴尬的笑吧。但是维埃尔没有，他的笑始终真挚而迷人。

　　整个上午的实验都非常顺利，维埃尔的确拥有着比前组长更加敏锐的思维能力以及严谨的规划能力。

　　忙碌了整个上午后，我松了口气。看看手表，已经是饭点了。正当我苦恼要吃些什么时，对面的维埃尔向我看了过来，眼神中透露着无声的邀请，头还歪了歪，显得有些可爱。

　　我根本无法拒绝。

　　认命地走在他身后，望着他顺服在后脑勺的黑发发呆。他的头发非常黑亮，也没有什么毛躁，与某人满头的嚣张金发截然不同，却一样令我感到少有的温暖。

　　能亲手碰到的，那种温暖。

　　到了研究所附近的一个饭堂，维埃尔向我讲了些什么，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好不好意思地说道：“啊……刚才走了一下神，能再讲一遍吗。”

　　料想中的不耐烦并没有出现，维埃尔只是有些苦笑着，望着我，说：“你就像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从小到大都是。

　　我忽然感觉没由来的一阵心悸。面前这个人，他只和我接触了短短一天，我却对他有些很陌生的熟悉。

　　维埃尔没有等待我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没关系，我会等你走出来。”言语中有着一丝信誓旦旦。

　　但是时间会让每一个信誓旦旦的人打脸——除了坚持到最后的人。

　　吃完饭后我们散步回研究所。我发现维埃尔这人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难以接近。他知道很多知识，对时事很了解，偶尔还会讲几个笑话，虽然它们并不好笑，但是足以安慰我贫瘠的内心。

　　我自己也已经意识到，我开始注意起这个看上去不苟言笑，但是接触后就能发现他的温柔的新同事了。

　　我知道他说得对，我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懂……也许。

　　我是个混血儿，母亲是个中国人，父亲是个美国人，他们离异了，我从小和妈妈一起在美国生活。我长大以后妈妈找到了新的伴侣，我也就自己搬出来了。

　　我就像是两种不同文化共同的边缘地带，同时被两边排斥。从小到大没有几个人搭理过我，除了妈妈和舍里，现在还有一个维埃尔。

　　我怎么可以不在乎他？他是我身边唯一的可以让我触碰到的温暖啊。

　　那么舍里呢？我在心里疯狂地质问自己。他不是维埃尔，没有办法跨出他的浴缸一步，来温暖我大部分的生活；同时维埃尔也不是他，维埃尔永远弥补不了舍里曾经给予过我的东西。

　　而且，如果我离开了，舍里要怎么办。他只有我一个。

　　他只有，我一个。

　　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走在小路上，冬天的黄昏格外短暂，却也将人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

　　我是真的怕了。

　　回到家中，我第一次害怕走向浴室，却还是出于某种驱使而走向那扇门。

　　没有任何氤氲的水汽，没有任何人存在的味道，我站在门口愣了三秒，随即疯狂地奔向浴缸，哪怕因地上的水而滑倒了四次。

　　你永远没有办法想象舍里对我的意义。我可以被车碾压、撞死一百遍，但是我不可以没有他。

　　没有他，比死难受。

　　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他还在那，并且永远也会在那。

　　浴缸中他的映影看着我，目光中带着隐痛的悲伤。我因为这个眼神而落下泪来。

　　“舍里……舍里……”我呢喃着，痛哭出声，像是最最虔诚的信徒因自己的信念被动摇而产生愧疚和痛苦。

　　他说：“我永远没办法拥抱你。”

　　我当然知道啊。

　　他说：“他可以给你一个拥抱。”

　　我当然知道啊。

　　他说：“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了。

　　数十年如一日的陪伴，我以为我们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却没有想到会走成今天这一局面。

　　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走吧。”

　　我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用在乎着维埃尔的心去面对舍里。

　　浴室中再也没有清新的沐浴露香味，没有温暖缠绕的水蒸气。

　　我最终，还是失去了自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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