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影随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飞絮濛濛。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
　　沉恨细思,不如桃李,犹解嫁东风。”

　　我坐在一根树干上,嘴中含着一枚蜜饯,随口吟着一首词。小师姐刚才塞给我一帛布锦,上面端端正正的誊着几句话,那时她的脸比我现在嘴里的这颗李子还要红。 “给我的吗?”我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她——手里那包蜜饯。她娇羞的点了点头,却把这幅锦给我了。 “那个。”我毫不含糊的指着她手中的包。她愣了一愣,将蜜饯向我手中重重一放,扭头跑了。
　　“女人啊,真搞不懂。”我晃悠晃悠的对天长叹。
　　今天真是好天气,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万物复苏,先趁着大好时光舒舒服服睡一觉。听师傅说,汤山派这两天要来个弟子送上他们新研制的伤药,发扬友好团结的精神。但师傅坚信那个弟子一定还要和咱们白山派比试。话说回来了,这汤山,白山派的掌门人本是同门师兄弟,但两人从小就闹得不可开交,互不相让,于是各立门户。现在两派掌门人都眉毛胡子一大把,比试起武功来恐怕会两败俱伤,这种和门派荣誉有关的光荣任务自然落到我们徒子徒孙头上。不用说,这次肯定派本大爷上,因为本大爷玉树临风,倜傥风流,武功卓绝,技冠群雄啊!我不闭上眼睛都能想到他老人家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 “你要是输了,师傅在汤师兄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我就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哎,哪次来挑战的人不是被我三拳两脚就打发了?没劲。
　　刚想屏气凝神的睡觉,树干却颤动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伸头向叶间望去,果然,有人在舞剑。我的眼睛刷一下的亮了,不禁在心中暗暗喝彩。好剑法,可比起剑法来,我对那柄剑更感兴趣。通体透白,晶莹如水晶,却散发着摄人的寒光。剑锋撕扯着空气,发出尖细的嗤嗤声。我的心止不住的痒起来, 转了转眼珠,我轻巧的起身,用极优美的姿势从树枝上飘然落地,临走时还没忘记将遮阳的斗笠戴上。
　　我轻飘飘的落在舞剑的人面前,他漂亮的收住剑气,抱拳: “兄台有何指教?”我盯着他全身上下猛瞅了几眼。嗯,不错,果然是青年才俊,长得剑眉星目,英气迫人。一袭青衣,衣袂飘飘,更衬得他潇洒脱俗——-不过比起我,还差了三分,我得意洋洋的浮想联翩。他又礼貌的一抱拳: “兄台…。” “贤兄剑法高明,愚弟看的是心驰神往,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不知可否讨教一二?”我摇头晃脑一阵,眼角可从未离过那口宝剑。他淡淡一笑,细长的手指抚过那口泛蓝光的剑: “看兄台刚才落地的把势,轻身功夫可是俊得紧啊。”他偏了偏头,又一笑。我在心中长叹,那张脸大概就是师傅他老人家心中的美男脸吧。从小到大每年都会嘀咕这么一两次,说我的脸太 “阴气”,若是 “鼻子再高三厘,眼角再细长些”就 “阳刚的多”了。嘴上叹气,口中却不饶: “贤兄可否指点小弟一二?若小弟侥幸不输,可否将兄台的剑借小弟赏玩两日?” 哎,怎么回事?我这不又犯了说话不含蓄的坏毛病?!他却一点都不吃惊: “爽快!好,若不才败了,定将此剑拱手奉上。” 咦?那么干脆?看来这人也自信的很么?不过碰到本大爷可由不得你反悔了。
　　我拔出佩剑,左手捏了个剑诀,说了声 “请教”,右手挑起百朵剑花,就势攻了过去。 “妙!”他大赞,反手将我的攻势悉数破了。我轻轻 “咦”了一句,这样的高手倒是第一次见到。我立刻收起轻慢之心,打理精神,将手中那口剑舞得花团锦簇,他也毫不示弱。顿时树林中青白交织,光影团团。
　　斗了百余回合仍胜负难分,他突然从剑光中跃起,向我当头劈来。小儿科!我暗自嘲笑,举手格挡,立即敏感的发觉一股寒气逼上身体。不好!我心中电光火石一闪,果然, “咯”的一声,我手中那柄从三师兄那里抢来的宝贝剑应声而断,我因势向后便倒。好在本大爷平衡系统甚好,向后一跃也就稳住了身子。看着手中的残剑,与他手中的宝剑,我更是恨不得跳起来将剑抢了就跑。可我堂堂白山派关门小弟子怎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无奈的撇了撇嘴,刚想开口。 “这次不算。” 咦?莫非我已暗自修得了 “千里传音”这门武功绝学?抬头却见是他在说话,脸上带着那种风淡云清的笑。好小子!三番两次抢本大爷的话! “不算”,嘿嘿,这可是你说的。我又开始对那剑流口水。
　　“咱们再来比过。”他看起来颇为兴奋,阳光照射在他脸上,映着透明的一层薄汗粲粲生辉,勾勒出一道奇异的光晕。我的心也跃跃欲试,本来好不容易棋逢对手却被这柄破剑坏了事, 我无限懊丧的扬起右手,挥着那柄只剩半截的废铁: “怎么比?” “给你。”他将手中的那宝贝递到我手中,顺手接过那截残剑, “这样比。”我拼命压抑了想抱着宝剑逃之夭夭的念头,一股羞辱感涌上心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么?”这番怒言本该配上将剑掷回的义愤画面,可我那只手却把剑柄攥的快滴出水来了。
　　“不是,不是!我毫无怠慢之心!”他急着解释。我仍然怒目而视,用眼神杀死他。
　　“只是我发现了你的一个破绽,待会儿咱们过招时,我若用那把 ‘掠雪’剑怕你会受伤。”他得意洋洋的说。臭小子,什么时候 “兄台”变成 “你”了?还有 “咱们”?一激动连礼数都忘了么?我忿忿的想,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的那番指责。
　　“破绽?”我瞪圆了眼睛, “好呀!好!那倒要请贤兄你替我挑挑了!”我也顾不得形象了,提起剑就向他掠去,瞬时,两只剑又滚作一团。提着半口剑的他,明显有些吃力。我也不管什么 “江湖道义”了,只想在他身上开个小口子以惩罚他的大言不惭。看着他狼狈的左闪右避,那断面离我足有一尺,我的嘴角慢慢上扬。 “有趣!”我在心中放声大笑。他突然将剑交到左手,我立即警觉起来, “难道他是左撇子?”我暗自观察,他的左手却略显生疏。 “这是在干什么?右手已经吃紧了还换左手?”我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出剑却越来越凌厉。他勉强将我刺向他左肩的一剑向一旁拨去。 “没用的!”我就势想刺他的后心,突然眼角瞄到他身形一掠,紧接着左手一热,整个人向左前方倾倒。 “嗤”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我右肩一痛。我呆呆的注视着他左手送出的那柄残剑,呆呆的注视着顺着那不规则的截面流淌下来的殷红的血丝,呆呆的注视着我雪白的长袍上像开出的杜鹃花般的几点飞红。我缓缓的扭头,紧紧的盯住他的右手,还有在他手中的我的左手,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那双因为兴奋而发亮的深邃的眼眸。我的心中一片空白,脑中也一片空白。
　　“啊,对不起。你的肩还好么?”他很轻柔的放下左手的剑。本来也没用多少劲道,想来只是伤了点皮肉,微微的有些疼痛。
　　我输了。好久好久没有败过了。就算只是那么小的一道伤口,也像划在我的心中一般——他比我强。我目光复杂的凝视着他。不得不承认不论相貌,身材,武艺,他都不输我。他的剑术甚至还比我更加高明。心中泛起一股酸意,将右手捏的紧了一些。咦!剑!我迅速的转了转脑筋,不动声色的挣脱了他的右手,向后退了两步。他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立刻红透了脸。他的手真暖和,刚挣出的手仿佛不适应外界的低温,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两下。
　　“你……”他刚想开口又立即将嘴张的老大,因为我已施展无上轻功向前飞奔了。
　　“你的伤?”他喊道。
　　“不碍事!”
　　“我的剑!”他远远的叫着。
　　“到白山来找我吧!”我向他呼喊, “你叫什么名字?”
　　“汤尘寰!你呢?”他的声音追过来,我加快脚步,”白大年!”我在心中偷偷的笑了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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