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镜

　　几个月后我接到蓝百合的电话。
　　我选择了一家安静的咖啡厅与她见面。
　　她穿着宽松的衣服坐在靠窗的位置，娴熟地搅着咖啡，我低着头一时语塞，久久没有说话。
　　她突然开口，“我怀孕了。”
　　我拿起的杯子又重新放下，“阿杰的？”
　　“嗯……”
　　我掏出手机，“我认识一家保健院的医生，我帮你联系医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夺过我的手机摁下挂断键，“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你以为用孩子就可以拴住他吗？醒醒吧！他是个有家庭的男人，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你只能孤身一人，他不爱你！”
　　“可是我爱他。”
　　那么倔强的蓝百合居然为了一个男人爱得这么卑微，不可救药。
　　“为了他值得吗？”
　　“也许值得，也许不值得。”她低下头笑得有些惨白，“可是我真的太孤独了，一个人的日子我过怕了，如果有个孩子，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她用力地点点头。
　　过了几天，我又接到蓝百合的电话，“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可以。”
　　电话那头传来惶恐不安的声音：“他在吸毒！”
　　“什么？那这个孩子还能要吗？”
　　“上次我偷偷去产检医生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孩子这件事。”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我可以暂时住在你那边吗？”蓝百合大概怕我不同意，忙说：“我有存款，我房租伙食都可以支付，支撑个两三年没问题的。”
　　“百合你还记得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没钱，你经常请我吃饭，买衣服的时候总是不忘记给我捎上一件，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所以，这一次，就当作是偿还。你是我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
　　“对不起……”她低着头。
　　“安心地住下来吧！等待宝宝出生！”
　　我下班回家后发现屋内一片狼藉，我冲进房间里看见程杰掐着蓝百合的脖子威胁道：“给我钱！不然我就掐死你！”
　　我从包里掏出所有现金钱扔到地上，：“拿着这些钱给我滚！”
　　阿杰捡起地上的钱就往外跑。
　　蓝百合抱着我，“看来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会连累你的。”
　　“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其他事我会解决。”
　　“不行，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我帮他贩过毒，我罪孽深重。”
　　“你疯了！怎么会做这种事！这可是要坐牢的。”
　　“我知道，他说他不会吸的，只是想赚点钱让我过上会更好的日子，我答应了他，于是他负责收钱，我负责把货拿给他的下线。”
　　我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蓝百合最终还是走了，只给我留了一张纸条，谢谢我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至于去哪里，过得好不好都没有音讯。
　　阿杰最后一次来找我是在一个星期后晚上的十一点钟多，他熟门熟路地闯进我的出租屋问我，“百合呢？”
　　“我不知道！”
　　“贱人！你把她藏哪了？”
　　“如果你再来骚扰我，我就报警！我已经把你上次打百合的视频拷给警察局备案了，只要我一个电话你就完蛋了！故意伤害他人加上贩毒吸毒，你说这要是被抓了要判几年呢？”
　　他步步紧逼，“是吗？我赌你不敢报警。”
　　“我不是百合，她不舍得报警，可是我会！”
　　程杰凶神恶煞威胁我，“你给我等着！”
　　最后摔门而出。
　　我大口喘着粗气，捂着胸口灌下一大杯白开水。
　　期间接到过几次蓝百合打来的电话，我问她在哪里她硬是死活都没透漏。
　　突然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里，发现家门口有婴儿的哭声，只是用一件衣服简单地包着，衣服上面血迹斑斑。
　　应该是刚生下来的，上面还留了一张纸条:我现在没有能力养不起他，我不方便露面，麻烦你帮我照顾好他。
　　我跑到路口一直百合百合地叫，她都没有出现。

　　时间一晃又过去两个月，还记得那天我在外面主持外景，化妆师正在给我补妆，手机突然震了几下。
　　是百合发来的信息，手机屏幕上赫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救我
　　一条很仓促的短信，她居然连感叹号都没来得及打就匆匆忙忙地发送到我的手机上。
　　一种不详的预感遍布全身，我全然不顾身后发愣的嘉宾和工作人员，匆匆忙忙逃离了工作现场。
　　记得以前我有个坏毛病，写作文的时候不喜欢写标点符号。六年级那会，我代表学校参加县里举办的作文比赛意外获得了一等奖。学校把我的作品张贴到公告栏处供全校欣赏，并且在周一的升旗晨会上大张旗鼓地表扬了我一番。一夜之间，我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只运气好而已，并没觉得有多么地了不起。当百合站在宣传栏上大声朗读我的作品时，我羞愧得简直无地自容。
　　百合念着念着突然停下来，皱了一下眉头，大声斥责我，“天！白茉莉你怎么又忘记写标点符号了？一段句子如果没有标点符号是不完整的！真搞不明白你这作品是怎么评上一等奖的？这些老师真是眼睛瞎了啊！”
　　老师，在我心中是很神圣的职业，记忆中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嚣张跋扈地批判老师，身后的班主任的脸色一下子从温婉僵成铁青。
　　我掖着她的衣角扯了扯，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发觉。当时宣传栏就在我们教室旁边，百合突然跑回教室里抓了一支笔出来，小心翼翼地在句末画了个句号，心满意足地继续往下念。
　　我不擅长辩解，在那么多同学面前我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我想告诉她，参赛的时候我已经特意检查了一遍标点符号，没想到还是漏了一个啊。

　　蓝百合是个很不安分的女孩子，突然有一天，她安分下来两手撑着下巴问我，“你说我是不是病了，为什么一看到句子后面没有标点符号就浑身不自在，总是忍不住要加个标点符号。”
　　“这是一种以强迫思维和强迫行为为主要临床表现的，对于一些毫无意义或者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反反复复侵入你的日常生活，你极力抵抗，但始终无法控制，二者强烈的冲突使其感到巨大的焦虑和痛苦。”
　　百合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知道你是学霸，可是对于我们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物，你能否表达得简单通俗易懂些？”
　　我咬着笔头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医学上把这种神经精神疾病称为强迫症！”
　　百合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啊？你的意思是说我有精神病吗？”
　　上课的时候一向温婉的班主任突然变得特别严肃：“个别同学不认真上课也就算了，特别是不要在背后玷污老师名声！”
　　“我说的又不是她，这么喜欢对号入座，真是搞笑死了。”百合在座位上笑得前俯后仰，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当我赶到那栋废弃的仓库时，外面围满了警察，蓝百合被几个医护人员用担架抬出来，半截水果刀裸露在她的肚子外面，在太阳光的折射下发出明晃晃的光亮。她面目狰狞，看起来很痛苦，手上脸上全都是血迹。
　　我头顶轰地一下炸开了，当我回过神来，救护车已绝尘而去。
　　医院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我蹲在手术室外双手抱腿，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幸运的是，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抢救，她居然活过来了。
　　我以妹妹的名义去探望她却被门口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拦截在病房外面。
　　“她现在是犯人，未经允许外人不得探视！”
　　“我是她的亲属！”
　　“抱歉小姐，也许是我的表达有问题，我的意思是说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任何人也包括亲人。”
　　我在病房外面折腾了一天一夜，任凭我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他们仍然无动于衷。
　　病房里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我试图闯进去，却被他们腾空架起拖到走廊上，其中一个男子十分平静地警告我：“如果你再胡闹我会以防碍公务罪拘留你。”
　　不知道那时候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咻地从地上爬起来，十分泼辣地对着两名警察叫嚣：“警察了不起啊！如果她出了任何事情你们负责吗？在她的罪名没有成立之前，她自由之身，我是她的亲属，有权力去探望病她！”
　　“让她进去吧！”
　　我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身材笔挺的中年男人徐徐地向我们这边走来。
　　两名警察立正站好向他敬礼，“队长！”
　　病房内充满消毒水的味道，胃里翻滚出一阵恶心。
　　蓝百合醒了，我看见外面的警官给她使眼色，她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
　　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扫过地面上碎玻璃似乎洞察了一切，他摆着官腔说：“既然醒了就别再装了！程杰涉嫌贩卖毒品，已被警方拘留，你因为涉及贩毒，请你回警察局协助调查。”
　　蓝百合虚弱地呼唤，“呆呆……呆呆……”。
　　我抱着只有两个月大的呆呆去探望她，却看见她被另外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架住。医院过道上挤满了人，百合看到我拼命使眼色，我只好装作陌生的路人。
　　我跑到窗口目送她上了警车，她上车前回过头看到了我，她的嘴巴动了动。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说：“帮我照顾好呆呆。”
　　我想到李涵对！她是个律师，说不定她可以为百合开脱罪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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