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梢雪

　　（4）
　　暮春三月杨柳青，草长莺飞杏花红。
　　我约江翰祁吃饭，问他喜欢吃什么他说随我，我便选了家淮扬菜馆，淮扬菜讲究精致清鲜，我想他长期待在国外口味应该比较清淡。
　　我其实不太会和不熟的人相处，江翰祁虽然帮过我几次，可毕竟完全不了解他，有些担心不知该如何与他聊天。
　　我提前20分钟赶到见面的餐厅，没想到江翰祁已经到了。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高领羊绒毛衣下配黑色牛仔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像是位温文儒雅的学者。
　　江翰祁看见我一脸惊讶的表情笑着说：“我没来过这里怕迟到所以到早了，想不到你也来这么早。”
　　我说：“这样也好，可以早点开饭。”
　　落座后，江翰祁让我点菜。平时和景脩在外面吃饭我只负责吃根本不会点菜，看了15分钟把菜单翻了两遍也没选好一个，江翰祁让我选自己喜欢吃的，可我看着哪道菜都很好吃的样子一时患了选择困难症，最后还是他拿过菜单点好了菜。
　　我问他：“自从遇见你之后每次倒霉时你都会出现，好像是偶像剧里的情节，怎么会这么巧？”
　　江翰祁微微一笑：“按照偶像剧的情节我们接下来是不是会有段好姻缘？”
　　我的脸蓦然红了：“你也看偶像剧？”
　　江翰祁说：“都是哄小孩子的故事，想想就知道，套路都差不多。”
　　我好奇地问：“你平时除了画画，还喜欢做什么，看电视吗？”
　　江翰祁：“我喜欢旅行，行走在大千世界之中体验别具特色的风土人情，遇到形形色色千差万别的人，总会不经意迸发出创作灵感，比如遇到你，是我在挪威最有意义的经历。”
　　我说：“遇到我有什么好，净给你添麻烦。这么说来，你来北京也是来旅游的？想去哪里，要不要我陪你去？”
　　江翰祁笑了笑：“我家就在北京，虽然现在大部分时间是住在伦敦，不过偶尔还是会回来。这次回京是受邀办个画展还有讲座。”
　　我佩服道：“我小时候学过画画，但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画家。”
　　江翰祁：“那么我有没有荣幸邀请你去看我的画展？”
　　我兴奋地说：“当然好了，这是我的荣幸啊。”
　　江翰祁：“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们再约时间。”
　　我：“好啊，很期待。对了，那天你怎么会去我单位那里？”
　　江翰祁：“我的律师也在那栋写字楼里办公，我刚去见了他。”
　　我：“有什么事情吗，需要见律师？”
　　江翰祁：“是关于画作的出售。”
　　我：“是了，像你这样的大画家确实需要律师处理这些财务方面的事情。”
　　江翰祁：“我可不是什么大画家，只是喜欢画画并以画画为生而已。”
　　我：“你一定是个很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吧。”
　　江翰祁：“为什么？你从哪里看出我浪漫了？”
　　我：“电视剧、小说里画家都是这么设定的。”
　　江翰祁笑道：“恰恰相反，我这个人非但一点儿也不浪漫还是个现实主义者，在画派上我也更崇尚古典主义。”
　　我：“嗯，也是，从你让我还钱上就能看出来。不过我也很喜欢古典主义庄重恢弘的风格。”
　　江翰祁：“古典主义更强调理性和技法，比如拉斐尔将技法的精髓与理想化的人性相融合，用精湛的画技把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翰祁讲起学术问题来口若悬河，不像是风流倜傥的画家而更像位满腹经纶的大学教授。他讲得一点儿也不枯燥，我听得津津有味。
　　之前原本担心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还怕冷场，结果这一顿饭竟吃了三个小时。
　　酒足饭饱后我去结账，却被告知已经结过账了。我疑惑地看向江翰祁：“不是说好我请的吗？”
　　江翰祁朝我眨了眨眼微笑道：“你请客我付钱，这样不是很公平。”
　　我无奈地说：“我还要还欠你的钱呢。”
　　江翰祁：“那就下次再请吧。”
　　我有些沮丧：“这是我的心意，欠了你这么多人情总要还一些呀。”
　　江翰祁：“这样啊，可是谁叫你付钱不积极呢。再说，其实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做的事情都是我自愿的，你又没有逼我。”
　　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对我的好。”
　　江翰祁：“这么说来我对你坏你就能接受了？”
　　我：“不是。不对啊，你一个画家口才这么好，算了我也说不过。”
　　江翰祁轻轻笑道：“你这个样子真是可爱。我对你一般并没有多好，所以你不用感到负担或是亏欠我，我们能够相遇也是缘分。”
　　我：“嗯。不过，我们一直在聊天，你是什么时候去付的钱？”
　　江翰祁故作神秘状：“这是个秘密。”
　　好吧，除了默默接受眼前的事实也没别的办法了。
　　晚饭后，江翰祁开车送我回家。路上聊起“达芬奇密码”那部小说，他评价说：“虽然是部悬疑小说却设计了大量艺术史和宗教史的内容，对耶稣、达芬奇及其作品、郇山隐修会等历史进行颠覆性的解读，但逻辑严密又能够自圆其说，讲述了一个引人入胜的精彩故事，很值得一看。”
　　我说：“没看出来你还喜欢推理小说。”
　　江翰祁：“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书就是‘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我：“我也是，看了十几遍，基本上能够倒背如流。”
　　江翰祁：“我最喜欢‘四签名’的故事，情节出人意料，福尔摩斯用狗追踪凶手的气味失败后，最终还是抓住了凶手。”
　　我：“我都喜欢，波西米亚丑闻案、海军协定案、第二块血迹案、跳舞小人案，太多了。”
　　江翰祁问：“你这么喜欢福尔摩斯，应该去伦敦的贝克街221B福尔摩斯博物馆去看看，很有意思。”
　　我：“我一直想去，就是没机会。”
　　江翰祁：“下次休假来伦敦吧，我带你去。”
　　我满怀憧憬：“好啊，被你一说现在就想去了。”

　　几天后，我收到江翰祁用快递寄来的请柬，邀请我去参加他的画展开幕式，地点在国家美术馆。
　　我应约前往。再次来到美术馆，刚进入庭院就不由回忆起和景脩在这里约会的情景。
　　当时我迟到了，景脩站在树下静静地画着我的肖像，他执笔专心描绘的模样和光线勾勒出的英俊脸形至今想起还是清晰如许。如今那棵葱茏大树依旧伫立在这庭院里，为我画画的人却再也不会出现。
　　那时，我曾经满心欢喜地和他在一起，心心念念着为他生儿育女构想我们幸福的未来。现在，深爱的那个人离我远去，我对未来的那些期待全部变成了笑话。触景生情，此时我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
　　江翰祁的画展位于美术馆一层的中央展厅，现场布置得很是隆重，从大楼台阶铺至主席台的红毯，主席台上摆放着盆花和绿植。我的座位在领导和嘉宾后面的第二排中部，位置还不错。
　　经过领导、嘉宾致辞后，江翰祁也发表了简短发言。我看着台上的他，总是一副文质彬彬谦和有礼地以笑待人，看上去亲切温柔，与景脩完全不同的气场。
　　不知为何，这样看向江翰祁让我想起第一次遇见景脩时我也是这样坐在台下听他讲话，当时那么远远得认真地望着他，我们的距离其实早在最初就已经明白地告诉了我，我却一直视而不见。
　　今天怎么回事，明明是来参加江翰祁的画展，为什么脑子里却一直想着景脩？我想他干什么？
　　还在发呆的时候，开幕式已经结束，主持人请大家自由参观，看见身边的人纷纷起身我才回过神来。
　　我随着人群开始参观，欣赏江翰祁的画作。江翰祁绘画功底深厚，对色彩的运用大胆出新，作品充满灵性和感性，不仅仅是形象鲜活栩栩如生而是能够感受到他希望通过画作表达出的感情和思想。我对江翰祁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我在一幅男孩肖像前驻足欣赏，江翰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孩子的母亲刚生了个妹妹，父母没精力照顾只好把他送回老家交给爷爷奶奶照顾，这是他离开家时的情景。”
　　我说：“难怪，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我回头看他：“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我看你一直忙着应酬。”
　　江翰祁笑了笑：“你来，再忙也要过来打个招呼。我的画如何，没让你失望吧。”
　　我敬佩地说：“你的水准太高了，了不起，我很喜欢。”
　　江翰祁：“得到你的赞赏，我很开心。”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是权威人士，只是个外行，我的评价完全没有价值。”
　　江翰祁：“你的评价对我很有意义，你是我的朋友，我在意你的想法。”
　　我：“你这么看重我，我也很高兴。等结束了请你吃饭吧，给你庆功。”
　　江翰祁：“好，今天可能不行，明天可以吗？”
　　我：“没关系，看你的时间，我都可以。”
　　这时，有人走来和江翰祁说话，我识时务地先行离开。
　　一直在展厅里观看，走到最中心的地方才发现那里展出的竟然是我们在奥斯陆相遇时他画我的那幅作品。
　　夕阳西下之时缇色落霞映红湖面，湖畔长椅上的背影茕茕孑立。整个画面充满了温暖余晖的暖调色彩，却隐约透着淡淡的孤单与落寞，正是我当时的心情，现在看到直觉得心酸想哭。
　　景脩明明早已离开，可是为什么我的生活里到处都有他影子，这种莫名的情绪总是不分时间场合地出现搞得我心烦意乱。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去忘记却还是会受到他的影响，只要一想起他所有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果然，还是我太失败了么。
　　今天来美术馆没有认真欣赏江翰祁的作品，却莫名其妙地想起景脩，还被这种情绪影响得心情烦闷，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失去景脩的惆怅。当我意识到这些时对江翰祁感到些许歉意，迅速逃离了美术馆。我想，以后尽量不要再来这里了。
　　相爱时和心爱之人去过的地方都是甜蜜，而一旦分离后故地重游勾起的却全是伤感与苦涩。两个人分享的快乐变成一个人独自品尝的寂寥，这差距大得我一时还有些难以适应。
　　可是，又能怎样呢，无法改变的事情再难也要去接受，尽管现在很难过。好吧，难过就难过一阵，之后还是要鼓起勇气继续前行。

　　翌日，和江翰祁相约吃饭，他让我先到他的画室我们再一起去餐厅。
　　江翰祁的画室在东二环的商业区，交通便利，离我单位也不远，下班后我就找了过去。前厅是间小画廊，挂着江翰祁的画作，有两位工作人员打理。画室在后面，他们让我直接进去找他。
　　画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敲了敲门见没有回应便准备推门而入，可推开门刚走了一步却被眼前的情景震住。江翰祁面朝窗外挺身站立，他身后一个身姿修长的男人双手环抱着他，头倚在他的肩上。两人似乎正在说话，此时听到我的脚步声江翰祁转过头来看见了我。
　　我急忙说：“抱歉打扰了，我什么也没看到，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边说边向后退去，顺便把门带上。
　　我刚走出两步，江翰祁已经追了出来。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解释道：“奚雨，你不要误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尴尬地笑着：“没有，我不会误会，其实这也没什么，我可以理解的，连美国最高法院都已经承认同性婚姻合法了。”
　　江翰祁：“你还说没误会，我不是同性恋。Allen是我的朋友，他是gay，他失恋了来找我寻求安慰。我们的举动或许有些亲密，但我只把他当作朋友，我不喜欢男人。”
　　我说：“你喜欢也没关系，我不会因为这样对你有偏见，你不用向我解释这么多的。”
　　江翰祁：“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可是我不希望你对我产生误会，一丁点也不希望，因为我喜欢你！”
　　我再次被震住，他这句话比刚才的情景还要震撼。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才刚认识，没见过几次面，你、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江翰祁：“第一次见你时，我的心便略有所动。当时，你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天空发呆，我在旁边观察了你一下午，与其说我在画你和风景，不如说我是看着你发呆。
　　那个时候我其实很想走上前拂去你神色中的丝丝忧伤，想看到你清秀脸颊上展现出明媚的笑容。当我问你的名字时，你却说下次见面告诉我，当时我就预感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
　　果然，之后在法兰克福机场、在北京大雨的街头、甚至去办个事在写字楼里都会遇见你，每次看到你都让我心疼，我想要把你揽入怀中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到分毫伤害。
　　可是，你似乎一直都有些抗拒我，我想那就一步一步来等你慢慢接受我。我本来没想这么快就对你表白，可能是刚才实在太激动了生怕你有所误会。
　　奚雨，我现在认真地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我说：“我不知道你看上我什么了，可是你看，你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我，我有很多缺点。你喜欢的或许只是我的表象而不是真正的我，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江翰祁：“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我自己很清楚。你说我们彼此不了解，但我觉得我对你想要了解的都已经知道。你要了解我什么我全部都会告诉你。
　　我1980年11月5日生，籍贯北京，现长居伦敦，身高1米78，体重67公斤，硕士学历，本科是中央美院毕业研究生毕业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爱好看书、电影，喜欢的运动是高尔夫球。你还需要了解些什么？对了，我在北京和伦敦都有房产，还有投资。”
　　我：“不是这些，两个人交往应该是因为爱情，我现在对你的感觉并不是爱情。”
　　江翰祁：“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我相信你会爱上我的。”
　　我：“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虽然现在分手了可是我还没有忘记他。”
　　江翰祁：“我陪你，陪你一起忘记他。”
　　我：“可是我想，我现在还不可能爱上别人。”
　　江翰祁：“我又不急，不会要求你现在立刻马上就爱上我，我等你。”
　　我：“如果经过很长时间我却没办法爱上你，怎么办？”
　　江翰祁：“奚雨，我爱你，并不是让你一定要爱上我，但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发展的机会，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即使你最后爱上别人，我也会祝福你。我只是不想我还没有开始追求就失去了你。”
　　我：“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即使你现在觉得喜欢我，以后你也一定会厌烦我的。”
　　江翰祁：“以后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会这么想？”
　　我：“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情，总会得到些教训。”
　　江翰祁冷笑一声：“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为什么一定会像景脩那样？”
　　我：“我怕我会再受伤，也怕你会失望。”
　　江翰祁：“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你不去尝试怎么可能知道是幸福还是伤害呢？”
　　我黯然地垂下了头，咬着下唇没再说话。
　　江翰祁把我搂进怀里，温柔地说：“奚雨，虽然你现在并不爱我，可你也不讨厌我，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
　　他的胸膛如同温柔的陷阱，轻易迷惑了我的神志，我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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