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徒

　　长假结束后，海报的评选结果出来了，人文学院的《家·国》海报荣获三等奖。罗金凤拿了一摞获奖证书进来，声泪俱下地表达对大家的感激：“感谢大家对宣传部无私的付出，感谢人文院领导对我们的提携，感谢评委团对我们工作的认可。我罗金凤倘若带领人文院宣传部取得一点点的成绩，功劳都算是大家的。”萧思寒拿到证书，激动不已，这可是他到稷大来获得的第一个奖。这奖的威力仿佛细雨润物，悄然无声。萧思寒想无论如何三等奖总不会太差，算给自己长了颜面。想借此机会约颜梓言吃饭，颜梓言说不必了，过几天部里应该会聚会庆祝。聚会那天，萧思寒特地剪了新头发，穿了新衣服，没想到颜梓言有事来不了。桌子上全是女生，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另一个男生伍文忠像是从古代过来的，实在是太闷了，萧思寒与他也聊不上来，一个人喝着闷酒，微醺着回去。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萧思寒一直在跑着听讲座，比当红明星跑通告还要忙。学校规定学生的综合素质要达到一定分数，比如什么文化素质啊，科研素质啊，而讲座是最简便获得分数的方法。坐着听一场讲座，或者去了签个到就走，或者干脆不去，回来写一篇千字左右的论文，基本是从网上抄的，拿着这篇论文到院里的素拓部盖章加分就可以了。这时便知道人脉的可贵了，倘若你认识素拓部的人，让他大手一挥，随便盖几个章，你这四年的分数就都可以满了。大一新生来的几个月里，讲座云集，什么类型的都有。比如大学新生心理讲座啊，环保知识讲座啊，怎样种果树的讲座啊，怎样品茶的讲座啊。一次上完课后，萧思寒赶着去听一场明清幽默文学的讲座，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来听的人已经站到了门外，心想是哪位大师莅临稷大。不过十分钟，那些人签过到全部走了，剩下的人不超过二十个。萧思寒坐在最前面，听下来发现所谓的讲座跟上课没什么差别，都是在读幻灯片上的内容。到最后，萧思寒实在没有兴趣了，去了签个到或者叫同学签个到，反正都是形式，何必那么认真呢。

　　又是一个周五。稷大的周五晚上丰富多彩，连续上了五天的课，心里压抑无比。虽然大多数人在这几天里都不会上课或者上课也不听，但这些课就像是父母的唠叨，虽然不根本就不听，但你依然感到很烦。因此这一天格外珍贵，同学们极尽欢畅，几近疯狂。
　　这一天放学后，稷大人声鼎沸，本校的，外校的，非学校的，齐聚一处，弹琴的弹琴，说爱的说爱，热闹非凡。从远处看，像是在超市里闲逛的人群。萧思寒想回宿舍太早无事可做，决定在校园里转转，看到路上恋人成双出对，自己孑然一身，无红颜相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行事都得偷偷摸摸。人文院前面草坪上一女生正埋首苦读英语，眼前的镜片估计一般的冲锋枪打不透。萧思寒高考英语没考好，此时感到厌恶，认为此女生媚外崇洋，对她嗤之以鼻。好比自己是个残疾，在路上遇见一康健者在炫耀自己的身体，心里自然不会好受。其实学英语就像上床，对于不喜欢英语的人来说，学英语就是和不喜欢的人上床，尽管也可以获得□□上的快感，如同你可以拿几句英语在别人面前卖弄，但你终究只是个道貌岸然的嫖客。而之所以有很多人学英语，这很容易想通，如今和自己上床的人并非是自己喜欢的。
　　萧思寒拿出一本书到别处读。稷大英语角位于校东南角，偏安一隅，旁边矗立一怪石，上书“群贤毕至”，此四字写得正如梁武帝《书评》中的“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只不过是“残龙”，“病虎”。说是汉文有几分形似，说是英文又有几分神似，人间难得几回睹，估计群贤毕至都未必能认识。英语角本是供学生练习口语或读书的场所，尽管由于常有恋人出没而变成爱情角，成为情侣谈情说爱的专职场所，但它清幽的环境还是引得很多人流连忘返。英语角沦为恋人偷情幽会的理想圣地，原因有二：一曰环境优雅，定可添置浪漫气氛；二曰文化底蕴深厚——外语文化。在这种境界之中，料想即便是大俗大鄙之人，也该变得大雅了。然而大可不必担忧在英语角缠绵须用英语，因为在稷大英语角遇到说英语的人比遇到外星人的概率都低。英语角是一个幽长曲折的长廊，没有古代游廊似的雕梁画栋，而是天然去雕饰。顶上攀爬的的葳蕤的爬山虎为这里提供了一处绝佳的庇荫场所。偶尔的几声鸟鸣更添勃勃生机。长廊中的石凳与石桌由于长年磨损已变得锃亮。
　　萧思寒坐在石凳上，把书摊开来读。不远处有一对情侣相互依偎，如在无人之境。只听那女生娇嗔道：“亲爱的，你爱我吗？”
　　“亲爱的，我当然爱你了。”男生觉得这话分量太轻，感情不够丰富，追加道：“我爱你一万年！”
　　萧思寒吓了一跳，以为《大话西游》要重拍，不禁抬眼望去，两人仍如胶似漆，他们见了萧思寒，视若无睹，继续你浓我浓。
　　女生不满，嗔中含笑道：“不行，回答的这样快，没有一点诚意。”
　　男生急了，举双手发誓道：“亲爱的，我若是有一点骗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女生更急了，连忙用手遮住男生的嘴，道：“不许你胡说！人家知道就行了，谁要你发誓。”她早已沉醉，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那是抬举，这位女生的智商绝对是负数。
　　男生早料到此果，但他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尚未说完就被女生打断，意犹未尽，心中不爽——仿佛刚要打喷嚏被人吓退了回去。他的目的不仅是要让女生沉醉，而且要让她醉死，故捏住女生的手，继续说：“亲爱的，如果可以，我真想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来表明我的诚意。”这年头男生果然个个人才，本领非凡，都以为自己是比干，动不动就要掏心，觉得跟掏粪一样简单。萧思寒不屑，心想我要是那女生，就对男生说：“行啊，那你掏吧！”
　　女生低下了头，沉醉不知归路，冲动得要以身相许。可男生自我要求太高，仍觉诚意不够，满怀深情道：“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亲爱的，我那纯洁的爱情全世界只奉献给你一个人！”
　　恋爱中的人都是大诗人，终日灵感四溢，出口成诗，尽管诗一出口就能令人酸掉一排牙。萧思寒暗笑那句情诗“我那纯洁的爱情全世界只奉献给你一个人”，恨不得变作那女生问他：“那么你不纯洁的爱情要献给何人，是否要献给全世界除我之外的人？”想到此处，私笑不止。不忍再听下去，低头继续读书。
　　“萧思寒。”萧思寒正读至兴处，听有人叫他，翘首而观，只见唐诗怡背着包站在眼前，夕阳下一张清秀灿烂的脸。萧思寒笑道：“这样巧，你也来这？”
　　诗怡放下包，在萧思寒对面坐下来，莞尔一笑道：“嘻，我每个周五都来这读书。”转问思寒：“你呢，以前怎么没见你？”
　　萧思寒道：“我不比你用功，我今天没事才来的。”
　　诗怡道：“好不容易休息，你不出去玩吗？”
　　萧思寒道：“有什么可玩的？人家情侣才一起出去玩，我孤家寡人一个，能玩什么。”
　　诗怡羞着笑道：“你不会找一个女朋友嘛！”
　　萧思寒苦笑道：“你说的轻巧，女朋友那是这么容易找的。现在谈恋爱是需要雄厚资本的。你看路上那些情侣，真正是郎才女貌的有几对？不是美女配丑男就是俊男配丑女，你看他们愉快的牵着手，其实他们并不是握着彼此，而是握着钱！”
　　诗怡不苟同，反问道：“你太夸张了吧，照你的意思没有钱就不能拥有爱情？”
　　萧思寒道：“没有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爱情是脆弱的，是不会长久的，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诗怡仍天真烂漫：“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两个人只要彼此相爱，任何条件都不再是条件。”
　　萧思寒本想说她幼稚肤浅，考虑到诗怡单纯，不忍伤她，言不由衷道：“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诗怡眼里掠过笑意：“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
　　萧思寒回应地笑，不再说话。诗怡问他：“你看的什么书？”
　　萧思寒将手中的书扬了扬：“《麦田里的守望者》。”
　　“你喜欢塞林格？”
　　萧思寒想了想，然后说：“谈不上喜欢，不过感觉他这部书挺不错的。”
　　诗怡觅到知音似的高兴道：“我也喜欢这本书，他的语言很有风格，书也充满了思想。不过，”她看着萧思寒，“你应该去读英文原著，才能彻底地理解它。”
　　萧思寒吓了一跳，英语考试尚难应付，何谈读英文原著。他知道诗怡英语接近登峰造极，稷大恐怕罕有敌手，忙笑道：“我怕自己英文没有那个水平。”
　　诗怡拿出一本《小时代》，问萧思寒：“你读过这本书吗？郭敬明的。”
　　萧思寒说：“好像看过一点，。”
　　诗怡充满希望道：“你觉得怎么样？”
　　萧思寒愤然道：“我真后悔看它！这样的书只配扔到垃圾堆里，我还怕它污染环境。只会用一些无味的语言编造一些无聊的故事，来骗那些没有心智的小女生。”
　　诗怡本想萧思寒说也喜欢，自己好继续和他讨论，现在听到此话，不免失望，怯声说：“怎么会呢，你不觉得它的文字很华丽凄美吗？”
　　萧思寒听出诗怡失望的语气，不忍破她兴致，况且自己这时批判也无济于事，改口道：“嗯，或许是吧。每个人的品味不同，可能有人觉得它写得很好，反正你自己喜欢就行了。”
　　诗怡稍露笑容：“也许你品位太高了，我听说你高考语文成绩全市第一，太厉害了！”
　　萧思寒早已把这事忘却，现在诗怡提及，心中不胜虚荣，仿佛又重获这荣誉，但不便发作，嘴上谦逊道：“哪里哪里，不过小时候读过几本书，如今早忘了。”
　　两人一时无语，皆埋头看书。天气柔和的像是鸭绒，英语角上的爬山虎正生得痛快，嫩绿的叶在风中不停摇曳，像一颗颗悸动的心。叶影吻在地上，成了一个个来回晃动的黑斑。古老的大理石上坐落着两个年轻的生命。时近夜幕降临，夕阳已然不见，起了阵阵的凉风。两人起身一道回公寓。
　　“萧思寒，你能以后星期五都来英语角吗？”诗怡突然发问。
　　萧思寒不解其意，木讷道：“为什么？”
　　诗怡趁着黑夜敢让自己脸红，羞赧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读书。”
　　萧思寒并不愚钝，深领此意，不愿辜负诗怡厚意，道：“好啊，反正我周五有空。”
　　诗怡高兴地笑了。萧思寒走在路上心事重重：莫非诗怡真对自己有意，该不是只因为和自己都喜欢读书吧。诗怡是个好女孩，自己说不清是否钟情于她，唯恐伤害了人家。他看着走在旁边的诗怡，一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任自己信步向前走去。
　　渐渐消遁于夜幕中的两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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