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风云录

　　“我不后悔用不正当的手段把他留在身边，只是我偶尔会想起那个女人。我只见过她一次，那次快下班的时候忽然下大雨，她来送伞。我一直忘不了他们在雨里相互依偎的背影。那种温柔的眼神我后来再也没在我先生眼里看到过。”刘画秋神情悠远，黯然神伤地讲述不甚愉快的往事。
　　李声慢在心里叹口气，问道：“你会梦见她，是因为觉得愧疚？”
　　刘画秋俯下身子，双手抱头摇晃，似乎要摆脱什么，柔顺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凌乱地飞舞。“我不知道。我梦见她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幽怨，又好像是怜悯.....”
　　“其实我很嫉妒她。明明胜利的是我，却总觉得她得到的比我更多。”
　　“你的先生后来再也没有和她前妻联系吗？”
　　“她死了。”刘画秋稀松平常地说出这句话，李声慢心里确是一惊。凉城的冬天黑得很早，在她们谈话间夜幕已悄然降下。诊疗室内没有开灯，寒冷、昏暗的房间此刻透着阴森。
　　“她怎么死的？”李声慢克制惊讶，平静地询问。
　　刘画秋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我先生说好像是心脏病发作走的。他说得很简略，我只知道大概。”
　　“当时，你先生是什么表情？”
　　刘画秋努力地回忆，随即道：“很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说完，她苦笑一声，神情怆然，像是已经认定自己的命运，她说：“他是一副太抽象的画，我从来看不懂，却喜爱之至。”
　　李声慢打开灯，室内刹时变得敞亮，刘画秋一时适应不了光明，微微眯了眯眼睛。李声慢望一眼房间右墙上的壁钟，此刻时间已滑向六点，窗外除了闪耀的霓虹灯一片漆黑。她望着刘画秋，温和道：“今天的治疗就先到这里吧。你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会越来越好的。”
　　她在说废话，她知道，刘画秋也知道，但刘画秋还是很受用。她点头，豁然地笑了笑，“好的，谢谢你，李医生。又啰里吧嗦说了一大堆，叨扰了。”
　　李声慢没有回话，沉默地站在原地。刘画秋有些尴尬正准备开门离开，她忽然出声，“刘小姐，能治好你的那个人不是我，我能做的只是陪你喝喝茶聊聊天。”她难得这么直接地给出自己的诊断意见。
　　刘画秋收回放于门把手上的手，转头对李声慢笑了笑，“我知道，这样已经足够了。我有很多朋友，但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说出自己的心事。你能陪我聊天，时不时安慰我几句，我就很感激了。”也许从小被保护得太好，身上始终有几分不染烟火的天真，这一刻她的容易满足让李声慢动容。
　　刘画秋说着，眼睛蒙上一层泪雾，脸上的笑意变得苦涩，几许哽咽道：“治不好也没办法，能治好我的那个人是个庸医，他不知道我有病，更不知道怎么治病。”她说完，蓦地苦笑出声。
　　李声慢低头又抬起，她走到刘画秋的身旁，拍拍她的肩膀，“虽然你的心病我无能为力，你觉得痛苦时可以来我这里，我给你开点止痛药。”她安慰地开了个玩笑，语气却很真诚。之前的敷衍让她觉得愧对刘画秋，她虽然不会认同她的做法，却还是对她怀有同情。因为她和刘画秋同样清楚一个“情”字有多苦。
　　刘画秋擦去眼角的湿意，感激地回眸一笑，“谢谢。”
　　送走刘画秋，李声慢独自坐回椅子上，她安静地倚靠在椅背上，双目轻阖，双手环胸，面容祥和，只有轻轻叩击扶手的指尖暗示了她正在思索什么。
　　刘画秋刚走不久，门口又传来了阵阵敲门声，这声音四平八稳的很有节奏感。李声慢疑虑地环视一圈诊疗室，刘画秋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了吗？她打开门，来者却不是刘画秋，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她不解这个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片刻的怔愣后，她脸上浮起饶有兴味的笑意，“稀客呀。”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淼镇，再上一次见面是高中的毕业典礼。如果不是叶一心间接地将他们牵连在一起，怕早已行同陌路，一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来人披着一件墨蓝色的风衣，脖子上缠着一条深灰的围巾，身姿挺拔地站在门边，顾盼生辉的眼睛尽显洒脱倜傥。他的嘴角噙着笑意，室外太过寒冷，他问候的话语化为雾气飘散在四周。
　　“李声慢，好久不见。突然来访，叨扰了。”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如同冬日地底的一汪暖泉让人怡然。他的话让李声慢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副温润守礼的模样明显与他格格不入，桀骜不羁才是他的一贯作风。
　　他琢磨不透这笑里的意思，微微挑高一双惹人的凤眼，“笑什么？”
　　李声慢整整情绪，一本正经地回应：“老同学来拜访，我能不高兴吗？赶紧进来吧。”她说着将他迎进室内，本想依照她平素招待病人的礼数给他泡杯茶。他却阻止了她，说道：“你下班了吗？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可否赏脸吃顿便饭？”
　　李声慢心里有过犹豫，最后还是点头应允。吃饭的地点就在诊疗室的附近，陈记麻辣香锅。他本想找个更好点的地方，无奈李声慢强烈推荐这家饭馆。尽管看到“麻辣香锅”这四个字，他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散满厚厚一层辣椒油的菜被端上桌时，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李声慢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心思，“不能吃辣？”
　　不想表现得太挑剔，宋夜明强忍厌恶，将一块沾满辣椒油的鸡块放入口中，故作轻松道：“哪那么多讲究。”
　　李声慢嘿嘿一笑，没再多说什么，她记得叶一心和她说过，宋夜明有轻微的胃炎，因此宋家人从来不会将生冷辛辣的刺激性食物放到他面前。他们相安无事地吃着麻辣香锅，李声慢吃得津津有味，宋夜明却是痛苦不堪，他已隐隐觉得胃在烧灼。
　　按理说宋夜明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找李声慢，李声慢一直在等宋夜明道出来意，他确默默地吃着眼前的麻辣香锅，只字不提来找她的目的，好像真的是多年的老同学未见邀她吃顿便饭。李声慢有些坐不住了，直接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宋夜明低眼看着饭碗，停下手里的筷子，沉默着没有作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李声慢心里更是疑虑，试探着问：“是很为难的事情吗？”
　　宋夜明抬眼看向她，重重点了一下头。
　　李声慢有预感八成不是嘛好事，很想让他别说了，还是故作爽落道：“同学一场有什么好为难的，不妨直言。”
　　“你喜欢我吗？”宋夜明锁视她的眼睛轻飘飘地问出声。
　　李声慢满口的辣椒险些喷到宋夜明脸上，她拍着胸口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僵滞整整一分钟后，她咽下嘴里的辣椒，喝了口水压压惊，方才问道：“你问这种问题真的好吗？”她的心灵很脆弱，不要这样考验她好吧。
　　宋夜明放下手中的筷子，后背倚靠在椅子上，他的神情很认真又似乎有几分苦恼，这种矛盾的表情让李声慢有种错觉他刚才问的似乎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见李声慢平息了惊诧，他继续道：“叶一心告诉我，你.....”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有些难说出口，“你一直暗恋我。”
　　他尾音刚落，李声慢的嘴角便剧烈地抽搐，她差一点没绷住狂笑出声。用手捂住嘴巴，她低下头，不让他察觉她的情绪。他的来意她已经猜到了大概，只是要怎么回应他却是个难题。
　　李声慢抬眼迎向宋夜明的目光，眼光的交错间有火花在闪烁。宋夜明看过很多双眼睛，他们或恋慕、或热烈、或锐利、或阴险。没有一双眼睛有李声慢此刻的眼神，是深沉的平静，是细心的谨慎，是隐藏在平静和谨慎表象下的惊涛骇浪。
　　他一向自诩睿智机敏，今天他似乎难得的棋逢对手。她不像是一个拜倒在他西装裤下的倾慕者，相反，她像是与他盯上同一只猎物阴诡地凝视着他的猎人。蓦地他又觉得好笑，自己怎会生出这般荒诞的想法。
　　李声慢轻咳一声，状似漫不经心道：“这家伙也太不讲义气了，说好要给我保密的。”
　　宋夜明剑眉轻敛，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轻笑一声，摇摇头说：“我还真没看出来。”闻此，李声慢倒也不生气，只是很平淡地说：“喜欢你的人海了去了，你没察觉我这点小心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们太久没见面了，高中毕业以后就只上次在淼镇见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有些记不得了。”
　　李声慢单手支头，另一手规律地敲击桌面，望着他，戏谑道：“我被流氓勒索，你和他打架的事你总该记得吧。”
　　宋夜明会心地扬起唇角，点头说：“记得，那流氓力气还挺大，一拳砸下来还真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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