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刑

作者:一禾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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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裴燃醒过来的时候是个雨天。
      当先没入她眼中的是一片沉沉的黑色,她转了转眼珠,依旧漆黑一片。连日的低烧使裴燃的脑子有些混沌,若不是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猫叫,她大概会以为自己入了轮回。不过眼下既没有泼天的业火,那便不是幽冥了。
      她今年不过双十,可手中已造过许多杀孽,若真下了地府黄泉,决计不容她这般安稳地躺着。
      仿佛要应她所想,裴燃胸中的郁气尚未散出,就听得一个聒噪的声音破门而入,叽喳得就像树屋外的啄木,继而一双温软的小手又开始东摸西摸,惹得裴燃心头一阵不快。
      她想出声喝止,喉头却只能滚出破碎的音节。她想抽手躲避,一用力却觉得连指尖都有千斤重。
      摸她的是个小姑娘,察觉到她的挣扎先是愣了,又立时“噫”了一声,随后竟“蹬蹬蹬”地跑远了。不知是撞开了窗户,还是撂开了门,裴燃只觉鼻尖霎那就盈满了独属于雨天的湿润。
      她还在中原。
      她果然还在中原……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盼些什么,裴燃想笑,可听闻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立刻压下了所有纷乱心思。
      来人从容不迫却又步履轻盈,不似普通人,这让裴燃不由得竖起心防。可转念一想,她现下连个指头都动弹不得,已是废人一个,便是防也无甚可防,随即又放软了身子。
      她的变化细微又快速,不曾想还是落入了来人的眼里。裴燃似乎听到了一声浅笑,又好像只是一声淡淡的嘲讽。
      这个人和先前的小姑娘不一样,他没有东摸西摸,带着几分凉意的手指只先后探了她的耳后、颈项,最后落在她的手腕上,略略搭了搭便抽身离开了。
      “师父师父,她怎么样了!”小姑娘有一把好嗓子,脆生生的好像初熟的果子,尾音里却透出清甜和鲜活的生气。
      “活了。”
      “呀!救活啦!救活啦!小黑你听到了吗?我把她救活啦!你别跑呀!哎!”
      小姑娘似乎追着那个小黑乒乒乓乓地跑远了,裴燃被她吵得头疼,一时间也分不出心思去想小黑是个什么东西,直等到满室沉寂下来才放任自己皱了皱眉。
      她的心口很疼。
      随着心口的抽痛,裴燃似乎又闻到了那个月夜的腥风。她是杀手,却不是什么谋略家,她有目标,可难保没有个把聪明的目标会去算计她。刀光剑影她不怕,身形如鬼魅的对手她也不怕,她有不需出鞘就能伤人的剑法,她有她不死不休的执念。
      可是这些都架不住,那个人,要她死。
      回想起在那荒郊野外最后对上的坚毅眼神,裴燃的眼睛突然就痛了,那些随之沁出的液体也不知是凉的还是热的。
      方才还静谧得如同没有活物的空间,此刻却忽然有了微动。裴燃立马噤了声,僵直着身子等了良久,却没有什么后续,仿佛刚才的微动不过是她的幻觉。
      不同于刚苏醒时的木然,裴燃现在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痛,她抵抗不过,只能任由自己昏昏睡去。隐隐约约的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了她的眼,又仿佛只是覆上了一块浸了凉水的毛巾。
      沈岑垂眸看了看床塌上慢慢睡去的人,见其呼吸渐趋平稳,转身便走了。他此前只道是云箩心血来潮从山下救上来一个人,处理完伤口也久久不见转醒才时时央他来相看,不曾想今日得见却是这样一幅光景。
      他不喜见血,故而之前都未踏足过云箩这个小竹屋。不过云箩是个机灵鬼,见他不肯来救,便成日地在他身边碎碎念,晨起的脉象,午时的脉象,晚间的脉象,但说来说去左不过是些脉象。
      这个姑娘伤得太重,浑身上下还与这尘世相连的仅余一线孱弱的脉息罢了。
      青竹制成的门无需用力就牢牢掩上了,可仍有一丝混着草药味的血腥气溜了出来,沈岑皱了皱眉,提步向不远处闹腾着的一人一猫走了过去。

      云雾山道,三盏茶后。
      “哎呀,师父你还要问几遍呀!”看着琥珀越跑越远的身影,云箩面对沈岑的问话也有些不耐起来,可对上自家师父清冷的眉眼后又有点吃瘪,于是嘟着嘴委屈道:“我那日真的就是路过三岔口听到猫叫声才过去的,知道师父你不喜欢血,我犹豫了好久哪!”
      沈岑凉凉地一瞥,不置可否。
      云箩这回不再嘟嘴,改为嘴角下撇,恹恹道:“好吧,我听到猫叫声就立刻过去了,可是,可是我确实除了一地的尸体就什么也没看见呀!”说着又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圈,“大概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小塘子吧,里面都是血,不过那些血应该是小黑妈妈的,因为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散在了别处。”
      琥珀此时已溜达回了裴燃的门外,听到云箩说起小黑二字竟炸了毛,一根尾巴竖得老高,琥珀似的眼睛里蓄满了敌意。云箩看了却很高兴,嘿嘿笑道:“看到了吧,师父,小黑也说我说得对!”
      琥珀:……
      沈岑:……
      云箩自打被他师父从山腰处捡来,就一直是由他养在身边,别的不消提,视力和记忆力是没什么问题的。沈岑又回头望了望门扉紧闭的竹屋,合着山间的迷蒙烟雨气,翠意欲滴的小屋显得十分静谧。他此刻站在了百步开外,其实已闻不见那些人血腥气,可他低头打量了一阵自己的手,却仍似触到了浓重的杀伐之意。

      千里之外,冷光殿中。
      地下单膝跪着的男子半幅身子都打着绷带,似乎是有一个血窟窿穿心而过,可他就那样直直地跪着,一动也不动。
      “影,做得好。”醇厚的男声在空旷的殿内几经回荡,竟透出了些许苍凉。
      被唤作影的男子僵了一瞬,随后向着地面更深地点了下头。他是一个杀手,更是一个不能见光的暗影,就像他的代号,他的身心,他的一切,都是终其一生也不能被照亮的存在。
      台阶上负手而立的男子不再说话,台下跪着的那个伤口处却又洇出血来。就像有着无声的默契,待高位之上的裴徵转过身来时,影已经走了,整个大殿唯余金银宝石映射出来的点点火光。
      而随着那火光摇曳,裴徵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初见时只略高于他腰腹的小姑娘。小小的人儿,一头乌发却是又长又软,他忽略掉那墨黑瞳仁里藏着的惊惶,摸了摸她的头,说:“阿燃,你跟我姓。从今以后,你就叫裴燃。”
      裴燃,阿燃,再暗的夜里也像火焰一样灼热的阿燃。

      赫斯提娅在九十九阶下站了很久。她方才明明看到了那个挺拔的背影进殿,虽然她晚上的视力不大好,可是自从男子闪身进入大殿,她的眼珠就一错不错地盯住了殿门,而那道沉重的鎏金大门入夜后就始终紧闭着。
      就在提娅探头探脑准备鼓起勇气溜上九十九阶的时候,一道透着些许疲惫的男声忽地自她背后低低传来:“阿娅。”
      提娅闻声立刻转头,一声惊呼被人牢牢捂在了嘴边,但两手还可以动作,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捶了来人一拳。
      她没有用力,动手不过是气他不遵医嘱,可男子却似吃痛,当即便放松了对提娅的禁锢,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今夜无月,提娅藏身的地方不算隐蔽,但视物也基本要靠九十九阶道旁的火光,见男子神色有异,提娅便不再玩笑,借力打力,三两下就强制性地转换了两人的站位,这时她才发现男子胸口伤处的血已经侵染了半副臂膀。
      这伤总不见好。
      提娅心头慌了约莫一个弹指,可瞥见男子的沉默后又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随后连嘴型带比划地下了个指令便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察觉没人跟上来,又气哼哼地折了回去。男子的伤口全是她包扎的,仿佛知道男子会有不听话的一天,她当时便特意留了一截绳头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提娅的指尖才刚触到那节棉纱布头,就被人一手按了下去。看着自己一把抓空的手,提娅有些不高兴地仰起头。男子望向她的眼神却并不复杂,其间的含义简单到纯粹,似乎只写了斗大的两个字——回去。
      提娅气得想骂人,他拖着半残的身体来见亚拉罕,到头来却赶她这个医生回去,全天下还有没有比他更理直气壮的病人了?可还不及开口,她就随着男子的动作怔住了。常年执刀的手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的发顶,稳稳的,却偏要顿一顿,然后又轻轻拍上两下。
      每次都这样。每次要她妥协的时候都这样……
      带给她温暖,然后又把她一个人丢在风里。提娅再睁眼时男子果然已不见了踪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悄无声息地融进了这浓黑的夜色。而九十九阶之上的九十九支火把仍是熠熠煌煌,在这沉沉的天幕下宛若一条火龙蜿蜒而上,提娅朝阶梯尽头处望了望,咬了咬牙,终是快步走出了先前藏身的暗影,照着不远处的第一级台阶跪了下去。
      这一次,她决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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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脑洞是最新的脑洞,于2016年5月21日下午某酥刷到一条中华本土猫的品类微博的那一刻嗖的一下诞生了!
    但其实最近期末和实习搅在一起忙到爆炸,在没有任何存稿的情况下发上来是有点不负责的……但是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呀!
    总之,希望有小伙伴喜欢这个故事。从前我的脑洞只有一个听众,以后我的故事说给你们听。
    【考完啦,大改了一下,希望剧情有更清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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