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明月

　　元旦之前是圣诞，课堂上，王老师拍拍手：“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圣诞节光明基金会的干事将会来学校陪大家过节，并且——”

　　她故意拉长声调：“他们会给大家带来神秘礼物哦，你们开心吗？”

　　“开心！”一群十六七的大孩子还像小孩似的，昂着头，情绪高涨。

　　“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学校将举办一场圣诞晚会，希望大家积极报名！”王老师笑眯眯补充，“有意向的先到小金那里报名。小金，你要以身作则哦。”

　　“报告老师，我一定用十万分的热情来迎接我们尊贵的客人，让他们来了就不想走，走了还想来！”小金站起来，夸张地怪叫道。

　　“哈哈，拭目以待，拭目以待！”底下的男生们一边鼓掌一边起哄。

　　“小金，给他们来段钢管舞！”

　　“我看小金说单口相声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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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金准备的既不是钢管舞也不是单口相声，他表演的是吉他弹唱，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童小玉宿舍集体准备了一个合唱。当然也有很精彩的节目，有个班级的女生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竟然编了一支飞天舞，有一个男生宿舍准备的是杂技“踢碗”，完全是听声辩位。

　　大家准备节目的积极性很高。虽然王老师没说，大家也已经提前知道了内幕消息。杨一草从男生宿舍那里带回来这个消息。

　　“你们知道圣诞节基金会送给咱们的礼物是什么吗？”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

　　“什么？不会是每个人一个大红包吧？”范米米说。

　　“哼，才没那么俗呢。”

　　“是什么？”

　　“手机，智能手机，一人一部！”

　　智能手机啊？还一人一部？盲人学校里也有家境优越的，但是很少，大多数学生家庭很一般，还有一些像杨一草小秦小金他们一样，是孤儿。学校里有智能手机的人很少。卧谈的时候，女生们都无法掩饰自己对手机的渴望。

　　张菊最想有一部自己的手机。“要是有手机我就可以每天给我弟弟打电话了。”

　　“唉，还是不行，我弟弟还没手机呢。”她说。

　　张菊的弟弟在镇上读初中，一周回一次家。只有回家时，张菊才能给他打电话。

　　“听说下载一个读屏软件，咱们就都会用了。”杨一草说。

　　童小玉对手机不太执着。她家离学校不远，可以经常回家，妈妈也经常来看她。除了父母，好像也没有需要用手机联系的人。

　　为了手机，学生们更加积极了。虽然是打酱油的合唱节目，童妈妈还帮她们租了裙子，寝室里六个人穿着一样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上绣了亮晶晶的星星和月亮。零度的天气，寝室里，女孩们却欢欢喜喜换上裙子，哆哆嗦嗦问童妈妈好不好看。

　　“好看，都跟仙女似的。”童妈妈笑呵呵说。

　　她们谁都看不见，却好像谁都知道仙女是什么样。

　　合唱节目排在第二个，大会厅内有暖气，一点儿也不冷。六个女孩你牵着我，我牵着你。童小玉上一次表演节目还是三年前的校庆活动上。她和班上的女生男生们一起跳踢踏舞。那个时候台上的人真多啊，也真热闹。大概因为他们的是压轴节目，底下的同学们都跟一起跳。宋纪成取笑她：“童小玉，地板快被你踩裂了，赶紧减肥。”

　　她不胖，知道宋纪成是开玩笑，就笑嘻嘻道：“你才要赶紧减肥呢。”

　　一旁的何雪忽然半开玩笑道：“宋纪成，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我啊？”

　　那个时候的何雪还是个小胖子，故意开玩笑。

　　宋纪成没想到何雪会插话，更没想到何雪就站在他旁边，下意识说道：“我说童小玉呢。”

　　何雪一愣，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她哼了一声，转了个身跑到另一侧去了。

　　一曲唱完，旁边有人引着她们下场。范米米拽着裙子：“唉，不想换衣服啊！”

　　“出门冻死你。”杨一草笑她。

　　“出门我再换，反正现在不冷。”范米米笑嘻嘻道，“咱们也找个位子坐下吧。”

　　节目主要是为基金会的人准备的，她们是瞎子，节目有多精彩只能动过耳朵来听。舞蹈和杂技节目，她们只能通过观众的反应来辨别。

　　“喂，是小金的节目。”最后一个节目时，杨一草凑近童小玉小声提醒。

　　另一张位子上，张菊攥紧了裙子。

　　最后一个节目，观众都有点儿疲惫了，小金的吉他也算不上多精彩动听，底下观众的声音嘈杂，童小玉其实听不太清台上小金的声音。但是，她听得很清楚，小金下台时摔了一跤。

　　不止是她，她们宿舍的女生都听到了。

　　“哎呀，怎么了？”杨一草慌忙站起来。

　　从舞台下来要走五级台阶，台阶比较窄，也有点儿高。那一声“扑通”不小。

　　张菊也慌慌张张站了起来，她几乎第一个就要冲过去了。步子才迈出去，她又醒悟过来，慢慢收回。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后排的人散场往外走。学校领导陪基金会的人聊天。她们寝室的杨一草和童小玉倒是往舞台方向去了。她咬了咬牙，和李巧一起离开活动厅。

　　“刚才小金是摔了吧？”范米米说，“小金是不是太嗨了啊？哈哈——”

　　另一头，小金已经站起来笑嘻嘻说：“没事了，刚才着急了一点。”

　　大家听他声音一如既往，没什么不正常，也都放了心。童小玉穿上羽绒服，和杨一草回宿舍。小秦和小金走在最后。

　　小秦虽然不爱说话，可观察力不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小金就沉默了。

　　“你刚才着急跑下来是怕童小玉走了吧？”他问。

　　小金没有反驳。小秦猜的没错，他是最后一个表演，底下稀稀拉拉的声音他听得很清楚，他也听到有不少人已经起身离开了。他不知道台下的童小玉是不是坐在那里听他弹吉他，他想跟她说一说吉他的事，问她喜不喜欢听。也许，他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可是现在，他摔了一跤。他摔跤，摔痛了都没关系，但他将周铭的吉他摔坏了。

　　第二天王老师在课堂上给大家发手机。虽然礼物已经提前被大家知道了，但几乎每个人仍然很惊喜。竟然是真的，竟然这样大手笔！

　　王老师已经提前帮他们每人的手机上都下载了读屏软件。她耐心地教大家怎么使用。

　　“手机右侧边缘有三个按键，你们感受一下。上面两个按键是音量键，第一个是调高音量，第二个是调小。第三个按键是开屏键，轻轻按一下屏幕就会出来。现在大家轻轻按一下，不要长按哦……”

　　一个班二十多个学生，只靠王老师一人讲解，进度有些慢，一整堂课下来，大家只学会了给王老师打电话。还有些反应慢的学生仍然停留在解锁阶段。可每个人都很兴奋，教室内的声音几乎要沸腾了。王老师的手机铃声就没断过。她嗓子都哑了，仍然耐心地解答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平时最活跃的小金，这次却没有凑上前。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位子上摆弄手机。他的手很轻，小心翼翼，像是怕摸坏了手机。摸了两下，他又小心翼翼放下来。可到底忍不住，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来。

　　“学校给你们统一办了卡，每张卡一百块钱，算在下学期的住宿费里。”王老师说，“现在大家可以挨个给我打电话，我手机可以显示你们的号码，我一个个读，你们一个个记。”

　　还有自己的号码啊，不知道会是些什么数字呢？这是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数字，将伴随着自己或许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呢，大家都很期待雀跃。

　　“同学们也可以记下小伙伴的号码，方便跟他联系。”王老师又说。

　　男生群众有人打趣小秦：“以后小秦就可以和杨一草煲电话粥了。”

　　“哈哈——”

　　放学后，小秦和小金一起回宿舍。

　　“你记下童小玉的号码了吗？”圣诞后，小金虽然仍是嘻嘻哈哈的，但小秦感觉得出来，他心情不太好。所以，平时沉默寡言的他主动找话题。

　　“记了。”小金轻轻笑了一下，随即准确无误报出一串号码，“除了她的号码，你们的我都记下了。”

　　小秦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不好意思说的话可以给她发语音信息。”

　　“嘿嘿，我还有不好意思说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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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又到了。童小玉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了。智能手机仿佛给这些孩子们打开了一扇新大门，除了上课吃饭睡觉洗衣服，几乎每个人都爱抱着手机玩。就连跟小秦约会，杨一草也抱着手机，手指头在上面点来点去。

　　寝室里，范米米最爱拿手机听音乐，玩切水果游戏。看不见不要紧，她就胡乱瞎刷，光听游戏里头的声音她就很开心。每次刷中得分，她都忍不住尖叫。

　　张菊气得骂她：“范米米，你要死了！”

　　“啦啦啦啦啦，我要死啦，啦啦啦啦——”范米米一点儿都不介意，开心地安利她，“张菊，你也来玩嘛。”

　　张菊不爱玩游戏，她挺想打电话回去的，又怕话费太贵。听说操作不当，手机里头的话费会刷刷溜走，一百块钱几分钟就花光了。她不敢。

　　陈铃兰喜欢用手机听有声小说，李巧喜欢听相声。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人的生活都丰富充实了很多。

　　“智能手机拯救世界，我喜欢！”范米米大声喊道。

　　“米米，药不能停！”陈铃兰笑她。

　　男生宿舍，大家也都在摆弄自己的手机。

　　“诶，小金今天怎么不在？”有人忽然发现。

　　“肯定约女孩子去了！”有人笃定地说。

　　“哈哈，小金可真执着啊。”一个男生说道，“之前为了追女孩，苦练吉他。这几天都没听他弹了。”

　　他一边说一边摸到门边的吉他：“我来试试，看是不是弹吉他的男生会特别帅！”

　　“咦？这吉他坏了？”

　　吉他坏了，小金要赔给周铭。他想起之前有次周铭说过可以五百块钱卖给他，所以他没有声张，他准备悄悄卖掉自己的手机，然后拿出五百块钱从周铭手上将吉他买过来。这样挺好的，双方都不会觉得尴尬。

　　男生寝室里，周铭也在。他愣了一下，没作声。

　　“真的坏了，是不是圣诞那次表演被弄坏了？”有人说，他想了想，似乎有些不安，“还是等小金回来问问他吧。”

　　小金一个人出门了，他去卖手机。他一个人出过门，但是没有去过买卖手机的地方。

　　“要卖二手机啊，那得去数码城，那边很多店铺都收。”学校门口摆摊的大叔告诉他，“不要去路边摊，去店里头。路边很多小贩坑人。”

　　问清了去数码城怎么坐车，小金揣紧了手机出发。

　　转了两趟公交车，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数码城。周末的数码城人山人海，小金一只手紧紧捂着口袋里的手机不敢松手。

　　这里的每一家店都很忙，店里头顾客和老板的声音都快要掀翻屋顶。小金努力辨别服务人员的声音。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了。

　　“你好，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问他。

　　“我有一部手机，全新的，想卖掉。”他镇定地回答。

　　“全新的？”

　　“我只拿出来试了试，没有用过。”小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解释。

　　手机的确很新，保护膜还在，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数码城兼职的小伙子一眼就看出这是全新的机子。可不管机子有多新，过了一道手，再转到他们店里就是二手的了。不只是他们店，这整个数码城，都是这个规矩。

　　对面是个十六七的盲人男孩，大冬天的，他大概是走了不少路，脸颊被冻得红彤彤的，微微喘着气，带着一丝紧张忐忑。

　　“不好意思啊，你这个只能算二手机。你去其他店里也是一样。”他将手机递还给小金。

　　“这样啊？”小金很失望，接过自己的手机。他有些不甘心，又继续解释，“真的是全新的，你可以检查看看。”

　　“我知道，不管你用没用，从你手上再拿过来，就已经是二手机了。”他耐心解释，“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其他店里问问。”

　　小金有些犹豫、迟疑。他想了想，慢慢往外走。

　　“你要是打听清楚了，还想卖也可以来我们家店里，童叟无欺。”小伙子在后头又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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