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归去既冠来

　　时间推到三个月以前。

　　京都。

　　繁华如梦，游人如织。

　　一年一度的游园庙会，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

　　火树银花，目不暇接。

　　柳南烟作为柳尚书幺子，阿娘在府中无甚地位，又不受宠。

　　作为要分家产的一份子，也或者是更深层的原因，成为了正室柳庞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柳南烟自小便被大娘找茬，刁难，这庙会，自是没来过。

　　好不容易及冠了，大娘才松了口，说"云清出来见见世面，亦是好的。只是莫要失了柳府的颜面去。"

　　云清是他的字。

　　是他阿爹随手翻了本成语字典，随手一指，"喏，就这个，云淡风轻，轻字不太好，改成清吧。"

　　于是柳南烟有了字。

　　对此，柳南烟倒是已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

　　他阿爹从小就不甚喜欢他。

　　按三姐奶娘的说法，他阿爹看他第一眼就说，"此子朽木不可雕。"

　　虽不知道阿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柳南烟觉得阿爹说的很对。

　　论文，他不及大哥柳止。

　　论武，他不及二哥柳骅。

　　论姿色......看他三姐柳婉每次见到他怨愤嫉妒的眼神，只能承认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姿色的。

　　二哥三姐都不喜欢他，甚至是有些憎恶他的——毕竟是大夫人所出，耳濡目染了大夫人如何找各种借口罚柳南烟，在背后骂柳南烟之后，对柳南烟也喜欢不起来。

　　只有大哥和阿娘会护着他，帮衬着他。

　　大哥非大娘所出，而是伺候阿爹的某位丫鬟生育的。

　　后来那丫鬟生产过程中大出血，人自是没保住，柳止却得以幸存。

　　听闻大哥出生那天大娘屋内闯进了一只猫，打坏了不少好东西。

　　要真说，在柳南烟阿娘的阿爹——也就是柳南烟的阿公被冤入狱之前大娘只是在背后骂一骂阿娘的，当着阿娘的面，却是大气都不敢出的。

　　谁教大娘的娘家庞家官位最高只坐到工部侍郎呢

　　柳南烟阿娘，姓沈。

　　柳南烟阿公，可是前任丞相。

　　若不是当年柳南烟阿娘铁了心非当时还年轻的柳侍郎不嫁，沈相是决计不会把冰雪聪明又美艳动人的女儿下嫁过去的。

　　笑话，京都想娶丞相女儿的可以绕着护城河围上三圈，抛开丞相千金的身份不谈，人家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何苦要在这么一个不甚出彩的人身上吊死而且就算嫁过去了，也只是做妾，地位低微。

　　可惜，柳南烟阿娘——沈佩兰也是个硬气的。

　　放了话，这辈子只嫁柳书华。

　　碎了多少王孙公子的心。

　　刚把沈佩兰迎娶进门的柳书华，的确对沈佩兰很好。两人相敬如宾，倒也过了一段和和美美的日子。

　　沈相也慢慢认可了这个女婿。

　　没想，天有不测风云。

　　沈相门生户部侍郎被查出贪墨，使圣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并将那户部侍郎送去刑部讯问。

　　沈相正还在为昔日门生贪墨之事感到惋惜和震惊，刑部的人就到了。

　　那个户部侍郎被沈相的老对头收买，供出了沈相。

　　圣上震怒，派人去沈相家中搜查。

　　却是搜查出了藏在观音像底座中不计其数的银票。

　　沈相见此，辩解——那尊观音是户部侍郎送给他的寿礼。

　　可惜，刑部一向是他老对头的地盘，辩解亦是无用。

　　于是沈相锒铛入狱，连带着沈佩兰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大夫人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说的话也一日比一日难听。

　　就连柳父对沈佩兰的态度，也不似以前那般。

　　沈佩兰悔不当初，却已嫁做人妇，不得不低头，为了保全肚子里的孩子，也只得卑躬屈膝。
　　之后的事情，大家也都能猜到了。

　　言归正传，我们回到庙会。

　　被大娘难得准许出一次门(当然小时候被家丁丢出去结果玩了一整天不算)的柳南烟终于得以出门玩，自是比较兴奋的。

　　月牙白的直裾配上宝蓝色的大氅，腰间配上墨绿色的平安扣，头上亦是墨绿色的冠
　　。
　　让人看了不禁赞一句，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柳南烟带着如澜随意逛着，手上一把折扇缓缓摇动。

　　"如澜，这小玩意儿甚是精巧。"拿起一个泥人，放在手中把玩。

　　"是啊，公子，您喜欢就买了吧，算您便宜些，3文钱。"摊主是个中年大汉，笑起来略有些憨气，却也讨人欢喜。

　　"呀，公子，今儿个出门只带了些碎银子和几张银票，3文钱怕是弹不开。"如澜扯扯柳南烟的衣袖。

　　"不碍事，"柳南烟说着便问如澜要了块碎银子，递给摊主，"能弹开多少便弹开吧。"

　　摊主挠了挠头，"公子，您看，我这刚出摊，也没挣多少，真弹不开，要不这泥人就送给公子吧，也不值几个钱。"

　　"这怎么行......"

　　"我有三文钱。"忽然一沉稳的声线出现。

　　柳南烟偏过头去一看，只见那人剑眉星目，甚是英挺，只是右额处一道伤疤稍稍有些违和。
　　是个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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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一直都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秦冠觉得今天真是撞大运了。

　　作为当朝皇帝的弟弟，太后的二子，圣上亲封的端王，每次进宫看望皇兄和皇母总要被逼着相亲，找个伴。

　　那些所谓大家小姐，名门千金，又或是俊俏公子，一个个都是扭捏作态，往脸上擦指抹粉，故作娇羞。

　　他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冷着个脸，希望太后和皇帝日后别再搞这劳什子的相亲。

　　可惜，太后和皇帝都没察觉，依旧在他耳边碎碎念。

　　看这李侍郎家的小姐啊，人称京城一枝花呢......

　　还有还有，这是柳尚书家的三小姐，娇俏可人......

　　看着这些所谓名媛淑女，秦冠的思绪飘回了十五年前的秋天。

　　他被父皇罚面壁，一气之下出了宫，忘记带上平时一直替他付钱的镇国公世子盛楠，当然也忘了带钱。

　　看着街边的小食，他咽了口口水。

　　这时旁边一只白嫩的小手伸了过来，递了钱，买了份牛肉，递给他。

　　"喏，给你，快吃，这是我从我大娘那里偷来的钱!"

　　那个时候他看那孩子白净的脸庞和精致的眉眼，突然觉得没那么饿了。

　　秦冠那时候不知道啥叫秀色可餐，但是暗暗下定了决心。

　　等他像父皇那样厉害之后，就把这瓷娃娃娶回家!

　　哪想第二天父皇就带着他去柳侍郎家微服私访。

　　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小娃娃，喜欢更深了几分，又怕他被别人抢走，于是郑重其事地握着他的手，"你等着，我长大了就把你娶回家!"

　　小娃娃眉眼弯弯，"好呀。"

　　这画面自此深深地印刻在了秦冠脑海中。

　　也成为他数次在战场上被人暗算，命悬一线的时候的精神支柱。

　　不过，他似乎没有问过小娃娃的名字......

　　罢，一会问皇兄。

　　神游完了，秦冠看着眼前一群弱风扶柳，皱了皱眉头。

　　他又不能当着那群小姐的面说不喜欢。

　　那样岂不是把满朝文武全给得罪了一遍，对他皇兄的统治也无好处。

　　皇兄和皇母还在继续碎碎念。

　　也顾不得问名字了，找了个借口出皇城透透气。

　　没想这一出来就让他碰见了他。

　　他又一次怦然心动。

　　秦冠从不信鬼神之说，却在今日在心里默念感谢上苍。

　　他长开了些，也更精致了。

　　跟着他走了一会，看见他没有零钱而蹙眉的样子。

　　话不由自主就说出了口。

　　见他过头望着自己，冲他点了点头，便让小厮拿出今天从军营里抓获的聚众赌博的"赃款"，递了过去。

　　他笑了笑，接过钱递给摊主，"不知公子府上哪里改日定亲自将这钱还上。"

　　秦冠在心里疑惑。

　　他不记得了吗

　　面上却是说，"区区三文钱罢了，公子不必挂心。"

　　"这怎么行"他仰头直直望着他，眼神一如十五年前的清澈，"断不能短了公子去的。"

　　秦冠只觉得心剧烈的跳了起来，面上却是无奈状，"我姓秦，家住京北门秦府，公子若是不认识路，一问便知。"

　　那是皇兄悄悄赏给他的私宅，一般人都不知道这是当朝“战神”端王的宅子，只当是哪一家大户罢了。

　　姓秦……？在当今秦氏王朝为了避讳王姓，基本没有人姓秦，又住在京北门这种大户人家集聚之地，想必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吧。

　　柳南烟并没有多想，将摊主给的小泥人递给旁边的丫鬟，朝他抱了抱拳，"多谢，改日定将钱送至府上，再会。"

　　说罢便转身走了。

　　秦冠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过他名字，便说了句，"留步。"

　　本以为这么嘈杂，他不会听见。

　　却没想到在下一瞬那人停下脚步，回了头。

　　火树银花倒映在他的眼中，竟是璀璨无比。

　　秦冠看楞了。

　　"敢问公子名姓"

　　那人一笑，"柳南烟。"

　　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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