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鲲

　　十里斑竹影，万里白月光。
　　“师兄，还不歇息吗？”见到寒安久伫庭院里，寒琨秉烛在他身后轻轻问道。寒安听到这句话，微微偏头，笑着回答道；“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就去休息了。”
　　“嗯。”那位病人终于走了，寒琨也实在累得很，吹灭烛光便歇去了，徒留寒安一人。
　　夜风凛冽，寒安在庭中站了许久，远远听到有笛声暗飞，水声叮咚，蛙声两三片。
　　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寒安不禁冷笑，他走向竹林，在笛声长长处停下，“鹏郎，可还记得那日你我交谈之事？”
　　那笛声倏忽停下，高高的斑竹上跃下一人，如笛声般轻巧，鹏持玉笛落在寒安面前，身后不知何时跟来了舜华，虽说她没有弹琴，但她还是抱琴而来，侍立在鹏的身后，不做声响。
　　“寒郎可是有决定了？”鹏笑得轻松，寒安还是眉头禁皱。
　　“你说的那些事情都……”
　　“成真了，宁国郡主和大将军这般人物都来到此地。”鹏慢条斯理地替寒安续上话，“日后还有很多事情发生，寒郎莫担忧。”
　　“天命自有道，我不担心这些，”鹏迎上寒安坚定的眼神，他安直直地看着鹏，语气多有嘲讽，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你要带走琨，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寒郎是还不相信我们吗？”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舜华忽然开口了，她上前一步，想替鹏把这来龙去脉说清楚，却被鹏挥手制止了。
　　“寒娘子已过及笄之年，早该成家了。”
　　“鹏郎莫怪，我们是药王谷的弟子，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志，儿女私情，不足相比。” 寒安早已想到他会用此事来做理由，“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果鹏郎想和琨缔结良缘，还请前去药王谷，与师父好好谈谈，如果师父同意了，我自然也无话可说。”
　　舜华听了这话，内心不得不叹。先前鹏试探过寒琨，因着当初孟婆汤没灌下去，她还有些印象，可她前尘不是俗人，这辈子她还是糊涂，想不起来当初的事儿，没法让鲲跟着他们走。无奈之下，鹏就希望能得到寒安的同意，让寒琨跟着他们——这样或许她会成为“鲲”。
　　如今看来，鹏即使跟寒安说过一些事，寒安知道他们的目的，却仍是不同意。
　　古琴弹了旧曲几万遍，都没等来那个知音的人。
　　“寒郎，虽然天命难测，但是鹏郎说过的事情，现在不都是真的吗？”舜华知道寒安是不愿意让寒琨走，想尽自己最后一力，“这乱世快要完了，可会比先前还不太平。”
　　“我知道，在我救了大将军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和寒琨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那日落雨声滴答，夏雷轰鸣，万物俱沉，唯有灯下一片憔悴，鹏与自己说这事时他先感到惊讶，鹏见他不信，又说了以后几件要发生的事。
　　这些事，都一一成真了。
　　虽然鹏没有跟寒安说他为什么要带走寒琨，寒安想起穆云那次受伤，想起穆容与鹏之间诡异的关系，他也大概明白点什么。
　　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其实是因为泄露，也无法去改变。
　　“琨是我的师妹，我不能让她在外受到一点伤害。”
　　他还记得，遥遥长河里，那个抱琴望云的师姐，记得她弹的《凤求凰》，记得她那一声叹息，那叹息通过时光，来到他的身边。
　　还有师娘，他没有忘记，师娘的衣冠冢在一棵枇杷树下，师父说师娘最喜欢坐在那里弹琴。
　　那些温柔的人，都死在了药王谷外，都死在了这个乱世里，成为了白骨，滋润了这片土地。
　　“既然寒郎如此坚定，我们也不好强求，”鹏知道舜华偷偷入了寒琨的梦，但是寒琨这些日子并没有考虑这件事——她不想跟鹏走。“孤山不孤，绿水长流，有缘我们会再见的，告辞。”
　　寒安对鹏行了礼，目送他和舜华走进树林的深处。

　　鹏走后不久，穆云与穆容也要走了。
　　寒琨拉来那匹马，把马缰递给穆云，眼睛却是望向穆容，“穆娘子虽说身体已大好，但如此匆忙上路，还是要多加小心。”
　　“谢寒娘子担心，我们会多加谨慎的。”穆容莞尔一笑，玉手抚上用丝带捆在自己腰间的画轴，“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及时把这画给鹏郎，鹏郎走得太急了。”
　　寒琨看向那幅画，不由得想起那日残梦，那个叫舜华的女子对她说的话，她是一点儿都没忘记，但是她看鹏泰然若之的模样，又想到她曾经与穆云交手，穆容意味不明的话语，加上自从遇到鹏，她以前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和奇奇怪怪的感受，她实在难以做出选择，久而久之，这事便故意被搁下。
　　寒安在寒琨身旁，眼睛跟着穆容所指看去，见到那画，不由得一愣，看向穆云，他一笑而过，心里更加明白。
　　“蒙寒郎救命之恩，今日一别，不知此恩何时才能报。”穆云对寒安行揖礼，寒安大大方方地应话；“天地之大不过如此，日后我们还是会有相遇的机会的，穆郎不必担心。”
　　好一个报恩，报了这么久！
　　穆容听见这话抿不住嘴下了起来，眉眼一弯像春柳扬扬，“是啊，日后我们还是有机会相见的。”
　　古今多少事，不在人为，而在天定。
　　穆云翻身上马，把穆容拉上来，对寒安再尽最后一次告别，然后沿着医馆的那条石板路，走出了这片竹林，走出了这个世外桃源，走向了俗世。
　　“师兄，”马背上，穆容在穆云耳边说着，“今日过后，我再也算不出卦来了。”
　　“嗯。”听见这个消息，穆云只是淡淡一字，并无穆容所想的震惊。
　　笛声悠悠，流淌了谁的愁，流淌了谁的思。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世道最难选择的，不是生与死。
　　是人间？
　　还是俗世？
　　穆云笑了笑，然后策马加鞭，走向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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