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

　　.1

　　李云骢是在哭得泪眼朦胧的时候看到君度招牌那张华丽海报的。

　　海报被贴在落地窗最显眼的位置，上面是一个男人的侧颜，简单得一尘不染的衬衫，修长手指轻巧地搭在同样一尘不染的白色三角钢琴上。一双与生俱来的桃花眼，眉目之间流露出如水目光，却丝毫不显得媚。

　　这是李云骢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男人波澜不惊的侧脸也可以这样好看。

　　看着海报上醒目的大字，他轻声念了出来——钢琴王子Percy，每月7日与您相约君度。

　　目光下移，李云骢下意识咬住了唇：入场费200元，期间您可指定曲目由Percy演奏。

　　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数字，忽然之间一阵难言的酸涩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尖。

　　——

　　B市的名牌大学扬名全国，而李云骢偏偏是一所不入流大学的在读大三学生，有的不外乎恶俗的校风，老旧的设施，刻薄的人情。

　　那个贫寒家中的生活本就过得清苦，背井离乡到外地上学无疑给捉襟见肘的日子雪上加霜。

　　所以即使是在这样一所学校，李云骢依旧在为那点微薄的奖学金努力着，同时做着两份家教工作，不但解决了学费生活费，偶尔存起的一些零头竟也有上千了。

　　拿得了奖学金，做得了家教，存得了钱，按说再谈个恋爱，大学生活也算圆满了。

　　只可惜李云骢不喜欢女人，简而言之，他是个货真价实的Gay。

　　而他刚刚被前一任男友甩得干脆，那个见异思迁的男人还顺带着取走了李云骢所有积蓄，只因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彼此应该坦诚相待。

　　他整一天都在商业街漫无目的地徘徊，最失魂落魄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看到了君度招牌的海报。

　　惊鸿一瞥。

　　鬼使神差般的，李云骢摸出身上仅剩的六百块钱，抽了二百递给迎宾员，瑟瑟地在一路笑意盈盈中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Percy端坐在大厅一角的钢琴前，温柔的暖色灯光打在顶端，即使是在他的对角，也让人心生暖意。

　　适时才是傍晚五点多些，君度里人并不多。Percy见惯了那些衣着考究的社会名流，李云骢一副学生样子的打扮着实捉住了眼球，不禁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先生。”一曲终了，钢琴前的男人翩翩起身至李云骢身旁，“您想听什么曲子？”

　　李云骢还沉浸在先前的旋律中，微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脸上带着紧张，还有些许羞赧：“不……不用了……”

　　Percy的嘴角勾起浅浅笑意，眉头却似乎刻意微皱：“先生，您可知道听我一场要多少钱？”

　　“我……知道……”急促地低头，不敢迎合他的目光。

　　Percy低颦轻笑，心里莫名一软，弹琴的指尖抬起李云骢的下颏，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叫，叶涟。”

　　他说他叫叶涟。

　　.2

　　那天还没听到最后的李云骢仓皇出逃，然后看着玻璃柜橱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笑了。

　　他继续学习，工作，攒钱。

　　然后在每个月的7号让自己空闲下来，推掉一切日程，只为了叶涟下午五点开始的那三个小时。

　　他生来喜静，一向也只是挑了与叶涟相对的角落。在那个可以使自己两肩旁受到庇护的昏暗中，看着叶涟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下披星戴月，李云骢就愈发觉得温暖。

　　却又遥不可及。

　　叶涟也在一次次的演奏中渐渐习惯了李云骢的存在，那个角落的位子总是无言的默契般被保留下来。

　　每每看着他清高自傲地弹响跳跃的旋律，李云骢心里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多次迂回徘徊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叶涟，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弹琴？”

　　君度是B市最大的Gay吧，出入之人也多是社会名流，氛围自然比那些社会上的俗烂酒吧好得多。

　　叶涟只笑笑：“大概是……为了生活。”说着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风衣披好，“走吧。”

　　后来的后来，他才得知叶涟正是君度的幕后老板。

　　晚春时节，B市的内海边海风还是肆虐得厉害。车刚在海边广场旁停稳，李云骢就亟不可待地把叶涟拉下，逆着风站在陡坝边。

　　静默无言，只听得见海风在耳边呲啦呲啦地吹着，只看得见彼此在夜色中的水眸。

　　李云骢倏然抓过叶涟白净坚实的手臂，深深望了他一眼。

　　然后猛地咬了上去。

　　的确下了狠，伤口展示着恣意弥漫的血色，染红了叶涟挽起的白衬衫袖口，染红了李云骢柔软的双唇。

　　他分明看见了叶涟脸上隐忍的表情，嘴唇磕得泛白，却丝毫没有喊痛。

　　李云骢没有松手，把那人的手臂抓得更紧了些：“我要你一辈子都记住我。”

　　只有在身体上留下永久的伤疤，此生才不会忘记。

　　呢喃低语，像是对他的警醒，又像是给自己的誓言。

　　眼神里未经世事的拙稚淡了，多了分坚定。

　　此生此世的坚定。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紧紧盯住李云骢的双唇：“嗯，一辈子”

　　李云骢看了看他，面对海面露出了粲然的笑容。

　　——

　　叶涟是B市本地人，三年前毕业于B市久享盛誉的百年名校。

　　自幼学习钢琴和声乐，拿过无数国际大赛的奖项，毕业后出国深造两年。

　　回国后创办了君度，在一年之内迅速发展成本市甚至整个冀区最大的Gay吧。

　　又生得一副好皮相。

　　大概谁与这样光芒万丈的人并肩都会觉得刺眼难耐。

　　越是了解叶涟，就越觉得和他站在一起时的压迫感越强。

　　李云骢只得更卖力地学习，只为能向他的高度靠近。

　　而叶涟一向只恬淡地笑笑，默不作声。

　　.3

　　李云骢在厨房里像每个贤妻良母那样，把碗筷准备着盛出锅的饭菜，忙的不可开交却又乐不可支。

　　叶涟慵懒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电视频道被不停地切换。

　　一阵熟悉不过的音乐。

　　叶涟拿过手机，见来电显示突然正经了起来，把身子往前移了一下，划了接听键。

　　李云骢见他在接电话，嘴角弯了弯，轻手轻脚地端起菜和汤。

　　“我在外面呢，没什么，就吃个饭。只是……朋友。”

　　咣当。

　　李云骢手里的碗径直摔到了地上，热汤洒了满手，却感觉不到灼痛。

　　只是朋友。

　　叶涟听得摔碎器皿的声响，愣的也一下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跑向玄关，一把握住李云骢被烫得白里透红的手。
　　被愤懑的人果决地甩开。

　　自知理亏的叶涟只好悻悻地收拾瓷器的碎片。

　　“我只是你的朋友。”李云骢苦涩地强笑。

　　“是我女朋友……”他知道曾经在Gay吧的邂逅意味着什么，却没敢太大声。

　　“那我呢……”

　　“对不起……”那样高傲不肯低头的叶涟，竟然低眉顺眼地讨求宽恕。

　　“每个月去听你弹琴，都已经是习惯了。”李云骢笑得有些自嘲，的确。

　　当初，因因缘邂逅忘了什么，又因一心沉沦丢了什么。

　　叶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急忙挽回道：“你以后也可以去找我……不会再收你的钱了。”

　　“不必。”李云骢起身，带走屋子里仅属于自己的那件和他同款的风衣，摔门而走。

　　——

　　再次见到叶涟时，听到的是他要结婚的消息。

　　不过他这样整个B市家喻户晓的Gay吧老板竟然要和女人结婚，倒是掀起不小议论的风潮。

　　叶涟只是给了他一张请柬，说了句：“你想来的话，就来吧。”

　　“叶涟我告诉你，请柬上和你在一起那个名字不是我的话，我不会去的！”

　　——

　　请柬上写的日子是盛夏最常见的雨天，还是在李云骢眼看着那个身穿纯白婚纱的漂亮新娘步入酒店时倾盆而下。

　　他和她多般配，白衬衫，白婚纱。

　　而自己只是那个一年四季帆布鞋的学生气的少年。

　　更何况那个女人可以给他所有光明正大的幸福。

　　李云骢没有趁着雨水浸渍脸庞的掩藏流泪。

　　他去买了一把吉他，徒步到君度外，和那张海报上最初的叶涟留下这个城市属于他的最后的光影。

　　然后掏出一张回执撕得粉碎，在雨中打湿成软趴趴的一片白色。

　　上面写着：H大大四学生李云骢经深思熟虑，决定放弃外出进修机会，以此告知，望批准。

　　.4

　　“先生，您想听什么曲子？”

　　“我叫，叶涟。”

　　“大概是……为了生活。”

　　“嗯，一辈子。”

　　“只是……朋友。”

　　“是我女朋友……”

　　“对不起……”

　　“你想来的话，就来吧。”

　　…………

　　李云骢坐在驶往G市的飞机上，耳畔不停回响着叶涟的声音，容貌交叠重盈浮现。

　　他轻叹一口气，向着身旁的空位倚靠。

　　就像靠着谁的肩膀。

　　“叶涟我告诉你，请柬上和你在一起那个名字不是我的话，我不会去的。”

　　“叶涟，我爱过你。”

　　“可惜我只是刚好路过你的生命而已。”

　　“李云骢……你似乎忘了。人的一生，原本就是走在路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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