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

　　李家村出了个上进的好后生。
　　这事在巴掌大的小镇上传开了。有外乡人问:“谁呀，干什么的？”村里人莫不自豪道:“俺们李家村的李秀才，晓得不？十年寒窗苦读呦！不枉那孩子所费心血，竟过了会试，当了举人老爷！过阵子还说要上京赶考，说不定就能考上个状元郎嘞！”
　　那村里人笑呵呵地比了个大拇哥，正欲再与外乡人攀谈，忽的眼神一亮，拉过外乡人朝一书生打扮的人指去，“瞧见不，这位就是咱们李秀才，不，李举人！”那外乡人瞧去，只见那书生端的是温文俊秀，倒真有几分书卷气。
　　那李秀才朝他们点了点头，拿起一旁让人画好的画卷，拱了拱手，离开了。
　　却说这李秀才拿了画卷，并不归家，而是走进了一家茶楼铺子，径直走到一张小几旁，坐下了。李秀才叫了壶茶，且听茶馆说书先生侃侃而谈。
　　“上回书说道，王秀才入了长安城，眼见着高阁丽宇，玲珑百舍，顿时迷了双眼。且看那单是琉璃粉瓦砌成的商家店铺就有一百单八座，各个零落在街道两旁，更遑论那酒楼客栈，更是星罗棋布……
　　李秀才不由得痴了，手旁画卷亦不知被何时打开，那画中罗列着的赫然是那繁华的街道，巍峨的高宇，更有那灵动的小贩，伸着手，像是在吆喝着什么，李秀才仿佛能听到那热闹的叫卖声:“南来北往瞧一瞧，这儿的玩意儿真不少，胭脂衬得姑娘俏，画扇摇到公子笑……”
　　在李秀才还小的时候，村里来了位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游历过大江南北，肚子里装了说不完的故事，他最喜欢说的是便长安，说书先生说起长安是带着眷恋的，这一说，就是十几年，而听书的也由垂髫小儿长成了弱冠少年。李秀才多么想去长安看看啊！他想，长安城得有人歌诗三百，歌尽悲欢；他想，长安城得有高阁丽宇，金玉桂兰；他想，长安城得有五花马，千金裘，青罗扇子玉搔头。
　　月正弯，石阶尚寒。
　　李秀才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想了一整晚，决定动身去长安。
　　晨光熹微，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尚未凝干，而李秀才已坐上了去长安的船。村里早起采桑的姑娘笑着问李秀才去哪，李秀才眼中闪着光，指了指长安的方向，道:“去长安！长安！”此时船开始缓缓移动，采桑姑娘只好挥了挥手“一路平安——”。
　　李秀才日夜兼程，跋山涉水，想着去长安。他路过小镇，夜凉如水，天边月正弯；路过江南，看到书生睡在杨柳岸；路过长街熙熙攘攘听到叫卖声也觉得婉转丽耳；路过洛阳，看到了豆蔻年华的小姐在画楼中绣着牡丹。
　　山水路漫漫啊，李秀才终是抵达了长安。阳光正好，连鸟儿都打着旋儿。这长安城有重重楼阁浩浩殿堂，金房玉瓦兰宫桂殿，有一百单八间琉璃瓦砌的铺子，繁华却也沧桑。
　　李秀才站在街头，却不敢迈步他突然觉得自己与这繁华格格不入，而这长安也与他心中画卷不符。有风吹过，卷起烟尘几许，迷了人眼，李秀才竟觉得长安城老了，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苦苦维持着他繁重的表象，而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黑云忽然翻涌而出，遮蔽了日光，远方有雷鸣将至，下雨了。慌张人潮中，李秀才迷失在这繁华街道，忘了来时的方向。人潮涌动着，每一张脸上都挂着焦急与烦躁，没了灵气，失了张扬，好似繁华在一瞬间变了模样。
　　李秀才忽然开始想念村头梨花树下的楚河汉界，和采桑女的眉眼弯弯……
　　转眼已是三年，李秀才仍是李秀才，在村子里设了间私塾，当起了教书先生，活的恬淡自在。偶有学生问起长安，李秀才就说:“长安哪，太繁华，有玲珑楼阁，万户千侯，却也有数不尽的沧桑辛酸……”
　　村落轮廓里炊烟渐次，恍然升起，又沉默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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