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这一天，众人皆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他们也没有耽搁，收拾妥当，便继续东行。
　　此前，离宿担心那二人又因和谁同坐而起争执，主动要和华泽兰一车。凰澈则与落啾啾、连墨一起，分坐同行。
　　一路上，因其各自心情尚可，倒也不显奔波疲惫，反倒有种游山玩水之感。
　　匪朝伊夕间，已是秋分时节。北疆骏马果然不负虚名，堪堪将三个月的行程缩短至一半有余。
　　这日，众人抵达了距东海最近的最后一个城镇。鬼骨决定在此地多休整几日，一来需要准备出海的船舫、物资，二来得等到念薇在这里汇合。他们下榻的自然又是另一家忆幽客栈。离宿不禁感叹，忆幽的产业的范围之广，竟在如此偏远的地方也有涉猎。除她之外，薄冶止亦是对此暗暗上了心。
　　接下来的几日，离宿、落啾啾、华泽兰，再加上连墨四人，在这座海滨小镇吃吃喝喝逛了个遍。只要忽视那两人腻腻歪歪的样子，离宿倒也觉得热闹。华泽兰也借机打着有离宿和连墨相陪的幌子，好让羽涅少了唠叨。落啾啾还是架不住对方的热情，时不时就害羞得满脸通红。
　　薄冶止却是跟着鬼骨跟得紧，一起联系船只，一起采买东西，相熟了不少。
　　一贯清冷的凰澈也没闲着，若是忽然闯进门去，定能看到他正以一指撑着，甚至还弹跳着倒立。
　　这一日，华泽兰神秘兮兮地拉上离宿便走了出去，竟然连落啾啾都没有惊动。
　　离宿一脸狐疑，“怎么啦？要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华泽兰狡黠地一笑，看到在客栈外等候的连墨，打了声招呼，“二王爷，这次便有劳您了。”
　　连墨斜睨地看了她们一眼，“你们两个小丫头，啧啧，走罢。”
　　说罢，三人便一齐往巷子里走去。拐了几道弯，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所在——清欢馆。
　　离宿看着前面这座红墙绿瓦、纱幔轻扬的的建筑，不解地问：“这儿不是舞伶跳舞之地么？我们来干什么呀。”
　　华泽兰笑得梨涡深深，“自然是让你来观摩学习啊。”
　　三人走得近了，便瞧见大门处粘贴着的醒目的表演花单，什么炼羽霓裳，什么马踏飞燕，什么莲间赤蝶，竟是些让人琢磨不透的曲目。
　　连墨逐个看了看，又是“啧”了一声，“依我看，这花单上的节目都是极具挑战性的，土妞完全是白费功夫。”
　　离宿撇了撇嘴，不悦道：“我倒要看看有什么是我学不了的。”
　　说罢，她倒是率先走了进去。
　　门里忽有小厮出来相迎，见来人是个女子，却是阻止道：“小姐，我们清欢馆只迎男宾，您看……”
　　离宿正欲详询，连墨走上前来，亮出腰牌，“这两位姑娘是本王带的，这是费用，你且拿去。”
　　那小厮因地域之远，自然不认识什么腰牌，但见他出手阔绰，连忙点头哈腰，“贵客，请进请进。”
　　连墨拂了拂袖，带头走在了前面。等她们跟上来，才在离宿耳边小声道：“那些费用，可要双倍还我。”
　　离宿坏笑，“等我学成了再说罢。”
　　清欢馆里，一个偌大的舞池占据了最主要的位置。四周则是摆放整齐的桌椅，二楼处隔开的厢间环绕了一圈。
　　观看的客人已然不少，偶尔有几个女子，大多都是年纪不等的男性观众。三人找好位置坐下，等待着节目的开场。
　　不多时，一曲优美的乐声轻扬而起，舞伶从四周纷至沓来，水袖漫漫，带着徐徐清风，聚集池中。半空中忽有无数娇嫩的花瓣飞洒，舞伶犹如绽放的鲜花，各自散开。漫天花雨中，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如花中仙子般出现。
　　随着声乐愈趋高昂，那十二名舞伶围成一圈，玉臂挥舞，将绚丽的绸带飞出，曲折婉转，胜似仙境瑶林。那女子纤足轻点，跃然其上，舞姿轻盈，衣袂飘飘，婀娜的身姿柔若无骨，直让人看得如痴如醉。掌声顿然而起，赞叹之声连连不绝。
　　由于表演得精彩，众人不知不觉就已看完了所有节目，仍有意犹未尽之感。
　　华泽兰适时地看向离宿，问道：“如何，掌握其中诀窍没有？”
　　离宿一时看得忘我，已全然不记得此行的目的所在，只得支吾不言，“这……这个……”
　　连墨一副早已预料的表情，不屑地道：“我就知道。”
　　离宿朝他扮了个鬼脸，“就你厉害。”
　　华泽兰哀叹了一声，“好罢，虽然我也不擅长舞蹈，但教你个形式还是可以的。记住，舞之精髓，全在一个‘柔’字。”
　　“不错，”连墨赞同道，“总结得还算到位。本王爷看的舞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方才那样的，也还可以入眼。”
　　华泽兰眼神一转，提议道：“不若王爷与我一同教离宿学舞，如何？”
　　连墨将离宿囫囵看了个遍，啧啧道：“朽木不可雕也。”
　　“说得谁稀罕似的，”离宿翻了个白眼，“我自己也能自学成才。”
　　华泽兰戳了旁人一下，赶忙对连墨道：“不需要王爷劳累，只叫王爷经验丰富，帮我们掌掌眼便好。”
　　连墨轻哼了一声，未答应也未否认。
　　倒是离宿忽而回过神来，凑近华泽兰，悄声询问：“不过，我为何非要学这舞蹈？”
　　“自有妙用，你就当技多不压身嘛。”华泽兰狡黠地一笑，不肯透露其余。
　　是以，三人打道回府，决定勤学苦练一番，连墨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似乎很相守指导的过程。一柄锦扇在手，压、点、勾、抬，敲击声清脆连连，指点得颇为头头是道。
　　“手要柔，不能僵硬，像鸡爪一样……”
　　“腰身要挺，肩不能耸，看看你这虎背熊腰的……”
　　“似水柔情，懂吗？你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是要杀人越货么？”
　　“手臂轻盈伸展，腰肢既柔且韧，腿不能放松，绷直了！”
　　“……”
　　这简直太折磨人了……
　　离宿哭丧着脸向一旁的华泽兰投去求救的目光。岂料那大小姐却一脸崇拜地连声附和，“哇，二王爷，您可真有一套！”
　　……

　　接下来的几日，离宿都在那二人的指导下学舞练技。好在她修行灵术练就了一身柔韧，结合舞姿行云流水，也算像模像样，习得个七七八八。
　　连墨一锤定音，“就你这悟性，能练成这假把式已是极限，凑合看吧。”
　　闻言，离宿立马瘫倒在床上，愤愤地道：“今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这柄扇子。”
　　连墨展开那柄让他当成戒尺的锦扇，故意摇晃了几下，道：“就不如你所愿。”
　　“你！”离宿气结，正想起身去撕了它，但撑起时牵扯到手臂上的疼痛，让她不禁吃痛地“嘶”了一声。
　　“好啦好啦，”华泽兰急忙过来扶她，一边帮忙揉按，一边宽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离宿噘着嘴，问道：“你还没说学这个有什么用呢，可别白白浪费了我一番心血。”
　　华泽兰凑近了她的耳畔，悄悄低语道：“你练成这一曲舞，便可在先生面前展示，保证能让你们的关系更为亲密。”
　　离宿不甚确定，“凭这个？能行么？再说了，我觉得我们关系已经够好了，还能怎么亲密啊。”
　　连墨听此女儿家之间对话，大约也觉得不甚合适，故意咳了一声，道：“本王贵人多事，就不再耽搁了。”
　　那二人也没有在意，挥了挥手算作了告别。
　　华泽兰见连墨已走，遂也不再低语，继续道：“这个嘛，自然还缺少一个关键。”
　　离宿疑问：“是什么？”
　　华泽兰煞有介事地道：“人靠衣装，舞伶的服饰皆与寻常不同，一件合适的裙衫，确有事半功倍之效。”
　　离宿点头道：“有道理，那我这就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你那些衣服可不行，”华泽兰摆了摆手，“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罢，你只管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找你。”
　　离宿亦是放心，便也由她挑选去了。而她自是闲不住的人，虽然身上仍有酸痛，但她还是决定出门逛逛。正行至客栈楼下，便瞧见鬼骨与薄冶止二人迎面走来。
　　“丫头，”鬼骨先行至前，“去哪儿呢？”
　　“闲来无事，随便走走。”离宿问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鬼骨笑着看她，“出海事宜已经准备妥当，只需等念薇到达，便可出行东海。”
　　薄冶止插嘴道：“你们慢聊，我可要先去休息一下了。”
　　鬼骨微侧了身，“上卿辛劳。”
　　眼看薄冶止走远，离宿忙拉住鬼骨问：“弋哥哥，这薄冶止近来总是跟着你，可有何目的？”
　　“无妨，不过两厢互益。”鬼骨笑了一笑，“想去哪儿？不若我陪你？”
　　离宿本想答应，忽又想起华泽兰之前说的保持距离，遂道：“你近来诸事劳累，还是早些去歇息罢。”
　　鬼骨并未多想，道：“只是陪你逛逛而已，用不了多少精力。”
　　离宿也不好再次拒绝，便答应了下来。二人漫无目的地走了走，鬼骨提议，带她去海边转转。
　　从客栈到海边倒有段不近的路程，安静时，隐约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心境自然不同。之前，鬼骨只一心安排事宜，并未有好好欣赏过这里的景色。但此刻，眼前是海天一色的风光，耳畔是海浪涛涛的回响，拂过的是海风徐然，直是让人倍感身心舒畅。
　　离宿从未见过这大片的海滩，一脸兴奋地欢呼雀跃，兴起时更是直接脱了鞋袜，赤脚走在这绵软的沙滩上。
　　鬼骨以手枕着后脑，倒退着行走，看她时而因捡到贝壳海螺而惊喜，时而因被小蟹钳住手指而皱眉，时而又追逐着海浪奔跑欢闹。那明媚的容颜一颦一笑，皆浇灌着他内心深处的柔软。
　　“快看，弋哥哥，”离宿指着不远处的船只，兴奋地道，“那儿有人在捕鱼！”
　　鬼骨待她走近，笑着询问：“想尝试一下么？”
　　离宿跃跃欲试，“可以吗？”
　　“跟我来。”鬼骨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了去。

　　抵达船只后，离宿便脱手离去，而鬼骨还维持着相握的姿势，他的指尖微凉，掌心却有薄汗沁出。
　　“这东海海域物产丰富，也未经人开垦，你们一年所获应是颇丰罢。”
　　渔夫笑呵呵道：“是不错咯，全凭姆玛海神保佑。”
　　鬼骨遂问：“你们久居此地，可听过有海岛名为晷晃？”
　　渔夫认真地想了一想，摇头道：“我对这片海域也算是熟悉的嘛，海岛成百上千，有名无名皆是寻常，但这个名字倒是从未听过。怎么？你们要出海？”
　　“对啊，”离宿接着道，“我们都已经定好船了。”
　　渔夫道：“我多问一句，可雇了船夫？”
　　鬼骨回答：“未有，我曾有行船经历，打算自己出海。”
　　渔夫也是好心，“这海域不比其他地方咯，稍有不慎，怕是有九死一生之险。我劝你嘛，还是找一个经验丰富的船夫来得稳妥些。”
　　鬼骨本意不想再牵扯他人，毕竟他们此行隐秘，但念及身旁之人的安危，他仍是不能冒一点点险，“船家言之有理，不知可有推荐？”
　　渔夫擦了擦汗，毛遂自荐，“鄙姓江，人称老江头，风里来浪里去，论经验嘛，我敢说这方圆百里没有比得上我的咯。”
　　鬼骨精明地笑了笑，“看来我们还挺有缘。”
　　“年轻人，莫这么防备咯。”老江头道，“你尽可去打听打听，我嘛，平生就航海这一个爱好，绝不是贪图钱财咯。”
　　鬼骨看他模样忠厚，遂道：“好，若有需要，我们再来找你。”
　　“好嘞。”老江头笑道，“年轻人，搭把手，我们收网咯！”
　　言罢，三人共同合力，将渔网拉近收回。这一次的收获颇丰，大大小小的鱼儿活蹦乱跳，看得大家眉开眼笑。
　　末了，老江头还热情地招呼他们回自己家吃饭，二人婉言拒绝。他又特意送了许多鱼，让他们好好尝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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